“嘿,你怎么了?”大妈走过去一瞧,小伙子脸色不大好,额头冷汗涔涔的,瞳孔收缩面色发白,连嘴唇也在打哆嗦。
怕坐船的恐惧不是一两天就能克服的,薛眠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递来善意的大妈致谢道:“谢谢,没事,我……只是有一点怕船。”
“哦,哦可怜的孩子,你不用怕,从这里到对岸码头只需要十五分钟,我们很快就能上岸的。”大妈主动上前扶住小伙,能感觉到对方托在自己手心里的胳膊正在发抖。大妈同情的摇了摇头,加快脚步把人搀进船舱。
船舱是半封闭的包厢,虽然水面仍有起伏感,但人只要坐定了感觉会好一些。大妈把人扶到座位上,跟薛眠旁座的人换了位置,想着十五分钟的船程就照顾一点吧,便开口问:“孩子,你去哈镇是旅游的吗?看着也不像啊,赶路这么急。”
“我……”薛眠打了个磕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是亚洲人吧?那一定是来旅游度假的了。”大妈挺健谈,不过主要也是想通过说话分散些注意力,好让小伙儿别那么害怕。
“不,不是旅游。”薛眠有些怅然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不久前五个小时的赶路车程让他疲于奔命般穿梭在本该尽情欣赏的美景中,而这一路上他发现自己慢慢的慢慢的,脑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过滤打捞干净了一样,最终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
原来有些答案早就填好了,只是你一直选择视而不见。
“不是旅游,那就是来找人了?”大妈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笑眯眯的盯着他。
薛眠垂着头搓了搓手指,小小的动作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与害怕,却不是怕身下这条船,而是他即将要面临的未知的一切。
“您知道怎么挽回一个人吗?”薛眠突然问。
“谁?”大妈饶有兴致的接过话:“你想挽回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嗯。”薛眠点点头:“很重要。重要到我想挽回他,却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打给他。我怕自己不敢在电话里跟他开口说话,更怕他其实已经不需要我的电话了……他要结婚了,还有不到十分钟。可他曾给过我时间去争取,我却直到现在才有勇气认清楚自己其实想争取他……我很懦弱吧,对不对。”
“但你没有一直懦弱呀孩子,你正在变得勇敢。”说着大妈发自肺腑的叹了一声,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道:“她要结婚了,如果她的丈夫爱她,她也爱她的丈夫,那么你就会很可怜了。不过人生就是这样,上帝只给了每个人一次生命,既然你还爱她,至少应该在她正式成为别人的妻子前告诉她,让她知道,仅仅知道就够了。然后你就像个真正的勇士一样,给她祝福,祝福她和她的丈夫生活得幸福,然后离开这片战场,去下一个需要你战斗的地方——勇士从来不畏惧一次的失败,孩子,你会有好运气的。”
……还会有好运气吗?
下午的小镇游客量激增,穿街弄巷间全是来观光的旅人。薛眠一下船就拔腿狂奔,一个多小时前他给秦笛打过一通电话,询问婚礼酒店的确切地址。他感激对方没有责怪自己在此之前所有的言不由衷,到此时此刻还愿意真诚以助。
时间滴答滴答往前走着,世外桃源般的异国小镇上,有个身影穿梭于熙来攘往的街道人流中。他大步奔跑,似在不停的寻找,好像生命里从没有过这样慌不择路疲于奔命的时候,可也好像从没有过一天如今天般清醒。
他在追赶他的光。
*4*
当薛眠气喘吁吁赶到酒店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花园的草坪外收拾布景的搭台和观礼宾客们留下的垃圾。
婚礼结束了。
薛眠捂着心口大口喘气,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正收拾忙碌的工人们。一场婚礼该有的布景配置都在他面前堆放着,他没有幻视,看到的每一样都是真的。
婚礼结束了。
礼花的痕迹,蛋糕的痕迹,气球的痕迹,甚至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槟味道。
一切都结束了。
他失去了他的光,甚至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眼。
胸腔里心脏有力的跳动着,它刚经历过一场不计体能也不计后果的竭力奔跑,暂时平静不下来。可一双腿却再没有多余一分的力气,薛眠两只膝盖一颤,不受控的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秦笛闻讯赶到的时候天空正打过一道闷雷,轰隆一声巨响,像是要下雨的征兆。他远远看见外场的草坪上跪着一个人,像是因为脱力而摔倒。秦笛快步跑过去,伸手将人扶起来,关切问:“你跑过来的?”
薛眠一把扣住来人胳膊,他双目像被烧红了一样,眼眶里蓄着一潭雾蒙蒙的水汽,明明看上去该是脆弱的,可眼神却顽固的牢牢盯住了秦笛,哑着声音问:“……他呢……他呢?”
这样一个状态的薛眠秦笛没有料到。他把人扶稳带到一边,各自留出几秒的喘息,道:“婚礼刚举行完毕,晚宴还有一小时。我很高兴你最后还是来了,但很遗憾……薛眠,你来得太迟了。”
“不是的……他呢……我问你他呢?!”
像丧失了正常的沟通能力,薛眠完全只按自己的来,不断重复着同样的问题。他身体哆嗦得像发抖一样,声音破碎不堪,隐隐带着愤怒的哭腔。
“你先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秦笛注视着他,问。
薛眠只是看着他不停摇头,突然手上发力,一把推开了秦笛,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费南渡呢!”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薛眠。”
薛眠一怔,猛地回头,几步外的草坪上一身洁白婚纱的叶清璇面带微笑的站在那儿,并在喊完这一声后向他一步步走来。
薛眠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上去的,在叶清璇走到他面前之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不顾形象也没有形象的嘶吼着:“他人呢?费南渡……你把他给我,还给我行吗?”
“薛眠,是你不要他的,怎么成了我还给你?”叶清璇平静的反问。
“是我错了……我错了,你把他给我……你要我拿什么换都行,求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好吗?”两束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连成串的流出来,顺着面颊流进了颈窝。
“你要我把他还给你,可他对你来说算什么呢?”叶清璇任由对方死死扣着自己,轻声笑了一下,道:“你们早就结束了,而他好几次想和你重新开始,是你把他推开的。你把自己裹起来不理他,像个鸵鸟一样的避人避事,现在换我想跟他过日子,你却又后悔了?薛眠,哪有这样的道理。”
脑子里混沌无状像一团麻线,理不出一丝头绪,只剩几缕零星的理智强撑着对话。薛眠不停地喘着粗气,他感觉心脏快要跳不动了,每一根神经都像被拉扯着,无名的疼痛钻心入肺。他摇头拒绝对方的说辞,怎样都不肯承认,只不停地追问:“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的,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他……可以吗?你可以把他还给我吗?”
叶清璇冷笑了一声。
她抬起眼帘,问:“那我问你,我说我爱南渡,你呢?你爱吗,有多爱,能超过我吗?”
薛眠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浑身从内到外的精疲力尽,耳边鼓噪的微风声、鸟鸣声、说话声……统统成了难耐的折磨。
是不是只要自己回答了,叶清璇就会把他还回来?
好。
薛眠定定的看着她,眼角晕出一道血红的颜色,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道:“爱,比爱我自己还爱他。”
“啪”、“啪”两声鼓掌。
一道高挺的人影从余光某个方向走过来,薛眠没反应到这儿,只是感觉有人走过来了。他一惊,更一喜,满怀希望的转过头去——一个身着新郎礼服的男人。
陌生男人。
叶清璇看了看薛眠,突然噗嗤一笑,走过去挽住那个男人的胳膊,又带他走过来站到薛眠跟前,温声道:“薛眠,郑重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先生宁霖。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欢迎你的到来。”
薛眠错愕的睁大了双眼:“……”
*5*
在碧波荡漾的哈尔施塔特湖边有一片天然的观景台,木构的走廊傍水而建。这里常年游客如织,翡翠湖最佳观赏位置非此莫属。
薛眠沿着湖堤大步奔跑,目光穿梭于芸芸游人中,视线的落脚点却始终找不到。
但他不急,因为他不怕了。
他的光就在众生中等他。
在第不知道多少个回眸后,薛眠停下了奔跑的脚步——湖边一排木色的栏杆前,一个背向这边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薛眠一小步、一小步,轻轻挪动着步伐,像怕把人吓跑。可后来又突然变成一大步、一大步快跑往前,像怕自己慢了会追不上。
也许是心灵感应,费南渡转过了身。
他逆着光,站在一片金色的夕阳下,眉宇如初,一如当年。
薛眠走到了他面前。
“叶小姐没有要和你结婚。”薛眠说。
费南渡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