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滚烫滚烫的婚礼请柬,灰蓝色的纸卡,印着鎏金的囍字。
这是别人的喜事。
拿在自己手里却像一张带血的审判书,终结了薛眠最后的幻想。
以为所有故事都只是一场梦的幻想。
秦笛听到铃声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他等了有几天的人。他退开一步让出过道,微笑着点了下头,示意请进。
来人特意挑的下午时间登门,这会儿餐厅里没有食客,服务员也都在二楼休息。一楼大堂干净明亮,外头河岸边有一条风光带,餐厅外廊正对着小桥流水,在廊下支两张椅子摆一方茶台,就成了聊天的一处好地方。
“一开始我以为你不会来,”秦笛一边沏茶一边微笑道:“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你一定会来。”
薛眠靠在垫了羊毛垫的藤椅上,望着眼前潺潺的流水微微出神,过了片晌,才淡淡道:“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来。”
秦笛泡好茶,将点心拨了几片放到小碟子上递过去,道:“既然来了,有什么话就一起好好聊聊吧。”
其实来之前薛眠一个人想了很久,他想自己今天来见秦笛是为的什么,想他见了之后又预备要知道些什么,以及为什么要主动去探究那些从前本不知道、现在也不一定非要知道的事……诸如此类,想了很多。这些问题就像一团蒙在眼前的迷雾,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去路。他知道每个问题的背后都有一扇门,通往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这种未知让他心慌,空落落的充盈着无望与迷茫。
“婚礼在后天。”薛眠抽出一根烟,咬在齿间低头点燃了它。
都不用额外解释什么婚礼、谁的婚礼,两人心照不宣,秦笛“嗯”了一声,将沏好的茶水递过去。
“我一直以为……我跟他早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浓浓的烟草味肆意游走在口腔中,辛辣,微麻。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早已经戒了的烟瘾不知不觉又回来了。
秦笛端着茶杯,似在思考对方说的话。然后他微微一笑,道:“是结束了。但谁也没有规定,结束之后就不能重新再开始。”
薛眠似乎无法认同这道理,摇摇头,垂下眼睛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如果结束的关系还能再重来,那这样的‘结束’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做的每件事都希望能秉持仪式、遵循原则,断了就是断了,哪怕心又活过来了,也不能违背已经做过的决定?”秦笛神情认真的看着他,语速放缓,认真道:“薛眠,你希望用已经过去的东西决定自己的未来吗?”
“可他做错过。”薛眠突然坐起身,声音也变高了两分,语气是硬邦邦的生冷。
“有人否认这点吗?”秦笛跟着点了根烟:“外人没否认,你没否认,他自己更没否认。从一开始就没人包庇他,没人为你们粉饰太平,他错了,错得离谱,包括也有份参与的我,我们都对不起你。”
“……学长,”薛眠吐出口烟,声音不自觉的放软了一些:“我说这个不是要你的道歉。当年你只是介绍他们认识,后面的事不是你能控制的。”
“也不一定是南渡能控制的,薛眠。”秦笛转头看过去。
“他不能控制?”薛眠张了张嘴,像听了个什么笑话一样:“难道是徐甪拿刀架着脖子逼他二选一?以他的脾性有谁能逼得了他吗,学长?”
“徐甪是逼不了他,可是薛眠——当时如果南渡不能让他父亲意识到这个儿子是有商业才能的,是值得被委以重任的,那么等着他的就是再一次被流放一样的送出国,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对南渡而言,那次招标势在必得,也不能不得。徐甪是当下唯一能帮忙的人,他别无选择。”
这些内容薛眠是第一次听到,信息量颇大,足够他消化几分钟了,可他第一时间抓住的却只有一个重点——生不如死。
“……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日子?”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曾发生过,薛眠心下一沉,眼中疑光乍现,神情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他父母送他出国虽然名义上是治病,但一应条件都不差,怎么会是生不如死——”
“你知道在欧美地区特别是美国,治疗同性恋最常用的办法是什么吗?”秦笛适时打断,那双深海一样暗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薛眠不接触,自然不知道当年国外对这种“隐疾”的治疗方法门路如何。但他若有若无间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心脏极突兀的咚咚了两下,沉甸甸的跳着,惶惶不安。
“高中毕业那年,南渡第一次被家人发现了他的问题。他母亲是个很保守的人,性格也强,没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直接将人送去美国,治疗了整整一年。”秦笛慢慢回忆着,当时的事他其实并没有参与太多,但字字切肤,薛眠一句一句听得认真,好像那些场景正在眼前发生上演。
“同性恋,被归为一种心理疾病,因为没有具象的病灶,所以也没有能根治的药物。”秦笛一点一点说着,掌心里的打火机在指尖来回穿梭。他垂下眸咬着烟,一缕青灰色的烟灰袅袅向上,把心里的故事也一寸寸点燃。
“薛眠,电击疗法,听说过吗?”
话音落地的下一刻,四周空气短暂的凝固了几秒。
然后薛眠就听到自己心脏异常清晰的“咚!”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的转过脸,瞳孔骤然一缩,眸子里清清楚楚写着“不可能”三个字——电击?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葱少年,只因为取向与大众不同,就要被强行——
那个少年……竟然是费南渡。
一截指节长短的烟灰吧嗒落地,不慎掉了一些在大腿上,皮肤立刻感到一阵刺痛的灼烫。
薛眠没去管。他眼眶泛红鼻翼轻颤,可却不是要难过洒泪。
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咆哮的怒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声音都变调了:“……他居然被电击过?你没有在骗我?”
秦笛神情沉静的望着他,片晌,道:“事实上,他接受电击疗法的次数是两次。而第二次——”
微顿,秦笛低下头吸了一口烟,像这一个动作所花的几秒钟是用来想清楚后面的话要不要说。
然后他吐出烟雾,选择把话说完:“他的第二次治疗是因为你,薛眠。”
作者有话要说:
打卡今日任务完成,还有5章啦,一起期待!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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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坐北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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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季节落在初秋。
那时天气逐渐从热转凉,连头顶的太阳都比盛夏时小了一圈。好像一段关系也渐入冰冻,慢慢的再拥不住。
因为眼部伤情复杂,费南渡在云州的医院躺了一周后终因医疗技术受限,费父决定包机送儿子去美国。代价花得这么大,也是为人父母那誓死也要保住孩子一双眼睛的拳拳之心在指挥,所以谁来劝都没用,走是一定的了。
临行那天在机场,秦笛过来送别。他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费南渡,左眼包着一块厚厚的白纱布,脸色谈不上好看,甚至连健康都不算,难得的苍白泛青,像个刚从死亡线上铩羽而归的落魄败将,气场也颓废消沉,但一见秦笛却又好像活过来了几分,在费父没留意的当下一把扣住秦笛胳膊,急切切问:“他呢,还是不肯见我吗?”
已经去学校找过薛眠三次了,第一次自己跟费西瀿还在宿舍堵到了人,后面两回直接避而不见。秦笛忍不下心告诉费南渡他去了几趟都无功而返,只能先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安慰道:“你们现在分手了,他也还没原谅你,生气是应该的。别逼他太紧,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眼睛治好。放心,我在云州,一定帮你看着。”
费南渡整个人像棵被霜打了的矮松一样彻底蔫了下去,他失落至极,可又不能怪任何人。手撑在额头上缓了好半天,才不甘心的吐出一句:“我会回来的。在这之前替我照顾好他。”
然而,一句说好的“会回来”却仿佛佛家偈语,一语成谶。
费南渡没能回得来。
美医的治疗过程比所有人想的都复杂,仅是一只眼睛,前后共进行了三次手术,差不多耗去大半年光景。半年后,费南渡终于痊愈,视力也慢慢进入了恢复期。他第一时间买机票准备回国,然而彼时他的一切行踪活动都已不再受自己掌控,万里之外的国内,费家父母难得意见统一,他们拒绝了儿子回国的请求,同时,将中断了四年的性向治疗重新提上日程——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在美国的那一年治疗没能取得成功,儿子也不会跟一个大学里认识的男孩子走到一起,最后两人不仅一拍两散,还弄得一身伤回来,惹出后面这么一堆祸事。所以追根溯源,费父费母一致认为如果儿子身上那最要命的那点病根治不好,日后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与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就借这个机会一次医个彻底,总好过一辈子被这件事拖累,落个终身不幸。
被剥夺了所有反抗能力的费南渡最终被强行丢回那个专门治疗同性恋的所谓康复医院,一待就是十五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