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顶着毒日头也没什么好怕的,还悄悄地拍了很多张。
直到夜幕低垂,风也开始割人起来,苏齐云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
顾培风站累了,撑着下巴缩在树下,浓郁的叶子在他身上落下阴影。
凌晨一点,苏齐云终于摘下眼镜,抱著书,缓缓走出了图书馆。
顾培风一下藏进了树后,捺不住抿出个笑。
他盘算着,待会儿是直接酷酷地从树后走出来,假装偶遇;还是听着脚步声猛地冲出来,来个荒诞喜剧;或者直接递情书,坦白之前横跨大洋一月一封的匿名情书,都是他写的——
结果,他哪个算盘都打了个空。
“齐云!”
一个人远远地招了招手,着装讲究,看着像律政剧里走出来的人。
苏齐云平静地走了过来,看了他一眼,朝自己宿舍拐去。
那个人忙不迭跟上,前倾着身子,嘘寒问暖地,苏齐云一直垂着眼眸,他递过来的冻红茶也没接,一句话都没答。
那天,顾培风一直跟到了宿舍楼下。
他进去的时候,一直跟在齐云身边的人正站在宿舍门禁前,一边抬头看着某扇窗户,一边打着电话。
“......是,我就在楼下。不,我没有要你去逼他的意思……”
顾培风有些幸灾乐祸。
等着他又怎么样,在楼下又怎么样,还不是进不去门。可他就不一样了。
他在微信里点开了置顶条的头像。
苏齐云的头像是大熊星座,微信名是Рахманинов,他查了半天才知道,这是俄国钢琴家、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的名字。他知道这件事之后,悄悄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C Op.25 No.11,肖邦的冬风练习曲。
他第二次遇见苏齐云时,苏齐云正在弹奏的曲子。
“齐光,你要进去吗?”从里面出来个路人,室内的冷气立即涌了出来。
原来他叫齐光。
齐光捂着电话,提着红茶的手朝路人摆了摆。没多会,他打完了电话,燃了一根烟,就站在门口,古怪地看了顾培风一眼。
顾培风低着头笑着,正在微信上打“哥,其实我……”
“齐光。”
顾培风还在打字的手忽然僵住了。
那声音很轻微,但他一下认了出来。
他的心莫名一抽,不知怎么就趁着黑,躲进了天井大树后。可能是他还没准备好,可能是因为,喊的名字压根不是他。
嘀一声,接着是开门的声音。他悄悄瞥了一眼,看到齐光忙不迭跟了进去。
苏齐云早已经走出几步远。
他还穿戴整齐,背着齐光站在电梯前,按下了4。
他忽然觉得,胸口揣着的情书莫名烫人起来。
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暗恋本身就是虚幻的。
他的想法、情感、生活,和苏齐云过的怎么样、认识什么人,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他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无论是物理距离上的,还是精神层面的。
那之后,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国。
到家,果不其然是一阵狂风暴雨。
他浑浑噩噩的,连顾明彰怎么说他的都记不太清楚,就记得顾博赡在旁边,笑的招人恨。
那天晚上,凌晨三点多种,他躺着躺着,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怔怔呆了半天。
如果可以选,他不希望自己出生,可他没得选;如果可以选,他更不希望来京城,可他更没得选;如果可以选,他希望能遇上那么一两个真正温热心肠对他好的人。
可他能选么?
这天晚上,顾培风没睡。
他第一次做了自己命运的主人,揣着50块钱,单车一蹬,踏上了彻底离家的路。
他没想过目标、更没想过方向,踏上单车的那一刹那,心情忽然都放飞起来,好像什么郁结、思念都追不上他。
柏油路被蒸了一个白天,热烘烘的闷人,可他却觉得那条望不到头的路,通往的是自由和新的开端。
顾培风竭力遏制住“齐光”两个字给他带来的不适感,这才从黑屋子里闪身出来,走出木门外。
白洁的月光瞬间洒亮了他的脸庞。
银链子的眼睛诡异地虚了虚。
“走啊?”
“我忽然想起来,山雕那还有我一个东西,你陪我进去拿吧。”银链子提议道。
山雕是里面躺着的带头的人的花名。
“你去,我等你。”顾培风答。
银链子又说:“他们人多。”
“能动的没几个。”
银链子堵着门,一脸坚持。
顾培风怕他起疑心,这才跟着他,又进了木屋。他的身子刚没入黑暗之中,即刻就感到……不对!
他几乎是靠着下意识反应躲开了那阵风,哐一声闷响就砸在他的脸侧,是伸缩战术棍。
顾培风身上忽然惊出一身冷汗——是他哪里漏了馅,还是这人本来就打算灭口?
现在满地都是杜嘉请的没脑子混混,万一他真的折在这里,直接推到这群人头上,是不是连真正的凶手都抓不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那棍被人生拔出,又卷了凉风挥了过来!顾培风侧身一躲,凭着身高上的优势截住了对方的手腕,生捏得对方动弹不得。
二人僵持一会儿,对方似乎没了力气松了劲儿,趁这个间隙,顾培风飞速夺走了战术棍,紧接着,他手腕上一凉——对方居然趁着他为战术棍分神,抽了指虎来偷袭他。
撕裂的疼痛从右手臂传来,那指虎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划了下去,两人的距离因此被拉得极近!
顾培风咬着牙,直接抬手扼住了对方的脖颈,信手将他朝屋内甩去,接着以最快速度朝着木屋门口那条闪着光亮的缝隙跑去——
那缝隙,明明就几步路远,看着却像抓不住似的,紧接着,他的右脚腕忽然传来锐利的穿刺感,整个人被轻轻一带,手指尖擦着门缝滑了下去。
顾培风被拉倒在门口,银链子一下扑了上来,两人撕扯着在门口滚做一团。
幸好,单说力气这条,顾培风就比他大上很多,顶着疼,揍了银链子好几拳,这才站了上风,一个翻身爬起来,朝门口跑去。
他的手刚搭上门缝,刚以为这次彻底逃脱了,一股强烈的力量扯着他的脚腕,再次把他拉倒。
对方扯得迅猛,他的手被扯得沿着门板拉了一路,木篾刺得满手满指头都是。
顾培风咬着牙,死死抓着门缝不松手,那门被他生生拽开,炽烈的明光在视野绽开,一瞬间,晃得他什么都看不清。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瞬间攥住了他的手腕。
攥住他手腕的人,力气几乎不容置疑,而银链子一番打斗其实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顾培风被那人拽着,直接摔入了门外的光明当中。
拉他出来的人逆着炽烈的明光,整个身形因为逆着光,深邃得像夜,但却像在散发着万丈光芒。
但他没想到的是,刚刚银链子拽着他的脚踝,也跟着被扯了出来,正从地上起身。
“小心!”
嘭!
拉他出来的人一拳打中银链子的脸颊,活生生把他锤得仰了个个,翻滚着坠入木屋的黑暗之中。
那人立即一把拉上木门,沉着脸,死死阖上了门。
门后旋即传来发疯一般的拍门声,还夹杂着几声踹门的声响。
“把战术棍给我!”
顾培风一时愣了愣。
这时候,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强光——救他的人,居然是苏齐云。
“快!”
“马上!”
他随手抓起地上的战术棍,朝苏齐云当头甩去,对方抬手稳稳接住,接着横向闩上了正门。
“去旁边的管理员……”他刚说半句,忽然瞥到顾培右脚踝青青紫紫的,还带着血,转而说,“算了,你来拉着门,我去拿。”
苏齐云很快回来了,他一掌抓紧了顾培风手里的木门,沉沉挂上一把胳膊粗的铁锁链。
“今晚,他们肯定逃不出来。”苏齐云后退一步,打量着实木打的瓷实大门,“林地管理员有时候用它来关些野兽什么的,这地方结实的很。等明天吧,明天叫警察来处理。”
两个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木屋后面银链子还在拍着门骂,俩人嫌烦,自动屏蔽了他的污言秽语。
尘埃落定,苏齐云这才转过脸来,冷冷地扫了顾培风一眼:“逞英雄好玩么?”
顾培风还抓这门,有些心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地上的光亮都被收在顾培风眸子里,亮闪闪的。
“哥。”
“现在知道叫哥了。”
他瞪了顾培风一眼。
苏齐云脸上那道划痕,可能是出了汗,墨水痕已经被透掉一大半。
他猛然醒悟:“我脸上这个,是不是被汗透掉了?”
“你还好意思提?”
“是不是?”
苏齐云轻轻侧头看了看:“没透掉,蹭到了,成了一条墨痕。”
他在自己左脸比了比。
顾培风这才明白银链子忽然翻脸的原因。
估计原本就出了些汗,墨水痣被润透了,打斗中又无意间抹开成墨痕,这才暴露了自己是冒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