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碴进入你的消化道,会割破你的肠子,病菌在无氧的肠道内长时间接触,果然感染了啊。你今天早上发烧,不是得了流感,其实是细菌入侵的炎症反应。不过发病时间因人而异,我本意不是杀你,只是想做个趣味实验。”
徐启祥咳得厉害,恐怕是玻璃碴进入了支气管。他手肘支地侧倒下来。年未已站起身,冲着他胃袋的位置用力踢下去,让果汁在他胃内晃荡。空旷的剧院里,男人的咳嗽声和衣料摩擦声听来令人牙酸。年未已按照相同的频率,一下一下地踢下去。
“不过这样也好,你不想活了,我送你去见你女朋友,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小忙。”
魏子虚静静地看着异形屠杀人类。异形行动干脆,因为只是把对方当成食物,没有丝毫怜悯。
年未已毫不怜惜地踢打徐启祥的身体,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歉:“不不,这样说太迷信。其实没有天堂也没有地域,人的脑电波一旦消失,就完全没了。你见不到你女朋友,你女朋友也没在等你。”
拍摄花絮播放到结尾,旁白解说道这部电影里有许多高等生命,智力超群的工程师和勇敢的人类先驱,但是只有低等的异形最具备神性。
“它们单纯、纯净,从不为良知、悔意,和道德左右。”
人总是带着索取的目的奔向神,但真实的神明,从笑容冷漠到骨头里。
年未已踢得差不多,蹲下,用徐启祥的衣服擦干净玻璃杯,像来时一样步伐轻快地走出了剧院。
第44章 丑八怪
魏子虚收起平板,离开座位,打算把电脑给年未已拿回房间去。
他乘电梯去一楼大厅,走到年未已房门前,敲了三下,无人应声,他料想年未已应该是在睡午觉。于是魏子虚打开门进去,却发现年未已不在房间里。
年未已房间一如往常干净好闻,物品摆放整齐得可怕。魏子虚进门后,一眼便看见书桌对面的骷髅。它两手放在大腿上,端正地坐在魏子虚面前。
魏子虚放下电脑,准备要走,到了门前却停住脚步,转身凝视着骷髅。
一如三年前魏子虚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凝视他,他沐浴着清冷月光,光线在他们中间割裂,黑白分明。三年之后魏子虚还在死亡游戏中挣扎,而他只剩一副骨架。
魏子虚扯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走向骷髅。骷髅坐姿笔直,肯定是年未已给它摆的造型,魏子虚一边嫌弃年未已闲的蛋疼,一边走到骷髅面前。骷髅的形状熟悉,让魏子虚很容易想起那个冷峻的男人。魏子虚看着它,它空洞的眼窝里塞着一对核桃,核桃缝隙平直,仿佛它正微眯着眼睛。骷髅没有鼻子,无框眼镜总是下滑,魏子虚微微俯下身,帮它把眼镜推上去。
魏子虚记得那个男人有一双耐看的桃花眼,笑的时候,卧蚕浮起来,眼尾像两条游曳的鱼,减轻了很多他表情里的刻板。魏子虚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窝,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年未已的眼睛。年未已的眼睛形状并没有多好看,但是清澈透亮,让人能一眼望穿,不像是成年男人的眼睛。
魏子虚皱起眉,为什么他会突然想起年未已,明明骷髅跟年未已一点关系都没有。
骷髅出现在密室里的壁炉旁边,那是它生前最爱坐的地方。魏子虚联想到密室里的照片,那些照片不可能是他提前准备好放进去的。魏子虚想过可能是彭岷则放的,但彭岷则对DEATH SHOW厌恶至极,他曾经拼命想要赢得DEATH SHOW,就是为了让安布雷拉放弃director的位置。和魏子虚在一起三年,他对DEATH SHOW不闻不问,怎么会突然兴起去设计死亡游戏呢。
到底是谁动了魏子虚的DEATH SHOW?
“骆教授,恐怕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去找你。”
门外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魏子虚立刻转头,见到门外似乎闪过一个人影。魏子虚想到一直缠着他的红衣女人,脚底又开始发寒,但是闪过的人影没有穿红衣服,也没有接近魏子虚的意思。于是魏子虚深呼吸一次,推开门,便看见一个头发蓬乱的小个子女人正背对他走着。
“曾小姐,一个人吗?”魏子虚追上去,微笑着问道。
曾许诺看到他,突然间显得很窘迫,低着头“嗯”了一声。魏子虚跟她一起走进电梯,然后曾许诺按下二楼按键。电梯运行,狭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曾小姐......”
“直接叫我名字吧。我觉得叫‘小姐’很恶心......”曾许诺突然插话道。
“好,曾许诺。”魏子虚说到这里,眼角弯下来,笑得非常温柔:“很好听的名字,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她叫‘方允诺’。我叫她‘小甜椒’习惯了,都忘了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大名。”
“‘小甜椒’?”曾许诺不解地看向他。
魏子虚说道:“这是小区里的小朋友给她起的外号。因为她有点胖胖的,很开朗,特别爱笑,给人感觉很甜。她人缘好,小孩子们都喜欢她,但她只吃我给的零食,于是越来越胖。”
曾许诺低着头:“她一定很漂亮吧。”
魏子虚回忆道:“也没有吧。她很懂事,学习也好,我想是因为和她相处起来很舒服,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她。”
“不是。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别人才喜欢和她玩。好看的人才有朋友,才会被骚扰,夜里出门会被强奸,才会臭不要脸地去勾引别人老公,就像那个周僮和倪尚......”
“等等。”魏子虚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些都没有关系吧?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冷静一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曾许诺突然住口,慌慌张张地说:“对不起,你不要恨我。”
“恨?”魏子虚哭笑不得。
“我周围的人都恨我。”
曾许诺盯着地面,外表邋遢,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周僮叫我‘丑八怪’,她起了‘美女与野兽’这个队名来羞辱我。别人都叫我‘丑八怪’,我做了好事没人看得见,我做了错事他们就说‘丑人多作怪’......他们都恨我,我也恨他们,他们的孩子以后都是畸形脸......”
“额,”魏子虚有些为难,安慰道:“那是他们没有礼貌。多想些开心的事吧,一个人出去走走。”
魏子虚的话一说完,电梯内陷入诡异的沉默。电梯到位后,魏子虚走出门口,袖子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曾许诺跟在他身后,抽噎着说:“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说话,你跟我说话。”
魏子虚脸上有一瞬间的烦躁,但随即换上了和颜悦色的表情:“我没有不理你。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这话终于让曾许诺止住抽泣,又试图跟魏子虚对话,可是她说的话不是在诅咒别人就是在讲自己有多可怜。畸形从她的脸蔓延进心里,丑似乎成了她的原罪,让她与现实脱节。她像是活在一个垃圾厂里,所见所闻都是肮脏的垃圾,所以她嘴里吐出的也是垃圾,伤人伤己。
二楼大厅内,Mick正要从冰箱里拿甜点给Jin,他听到电梯口传来的骚动,停下动作,拉着Jin躲进“娱乐室”。
魏子虚和曾许诺走进大厅,那里空无一人,曾许诺还在滔滔不绝讲着她的辛酸经历。
“你知道那些小混蛋多过分吗?初一的运动会上,我们班男生跑接力赛,到最后一棒,那个男生就快要被后面的人超过,然后其他男生就大声喊‘跑不了第一会被曾许诺亲嘴!’那个人听了,使出全力地跑,好像要被我亲嘴就跟被狗啃了一样。他跑了第一,我们班所有人都在笑,可是我抬不起头,在观众席里抱着头缩成一团。”
魏子虚听她的描述,能想象出热闹的运动会和羞愧到极点的丑女孩。对于肤浅又口无遮拦的小孩来说,长得丑就是被攻击的理由,而童年被歧视的经历深入骨血,滋生出持续的消极情绪,导致长大后也摆脱不了骨子里的自卑。
谁说小孩子天真无邪?他们明明最擅伤人。
“是他们没有礼貌,你想开一点。”魏子虚口是心非地说。
“我看不下去,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好,就因为他们天生长了一张正常的脸。他们嘲笑我,我也不能让他们好受,我有次把室友的照片P丑发给她男神,他们闹了好几天,真是好笑,她那点委屈不及我的百分之一。我做过最快乐的一件事就是在网上卖出去好多烂脸化妆品。爱美是吧?我要让那些虚荣的女人尝尝没脸见人的滋味。有些女的稍微有点姿色就卖弄起来,实在恶心,那个周僮和倪尚,成天想勾引你,你——”
“唔,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魏子虚打断她,尴尬地笑了笑:“没有那种事。”
魏子虚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盒冰淇淋给曾许诺吃,总算让她消停下来。魏子虚倚在餐桌边,托腮看曾许诺吃,看得她满脸飞红,紧张地左顾右盼。她听魏子虚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能理解容貌对人的心理影响有多大,但是你知道,对一个人打击最大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曾许诺问他。
魏子虚眉头微微舒展开,眼神放空,嘴角带一点自嘲的笑意:“是发现自己本质很坏,从性格到人品都烂透了,没做过任何一件有价值的事,却能笃定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我希望你不是那种人,那种人已经没救了,就算死了也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