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是有人在为他汤药,但是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的人,哪里会有力气咽下那些苦到想吐的药汁。
胤禛请假的两日,几乎没有合过眼——一边是他的嫡亲弟弟,一边是他如今仍然难逃一劫的嫡长子。两个人都病得没知觉,小儿子虽然发病早,但是因为身体底子好,情况却掌控地还不错。喂了药也能吃下去,甚至能迷迷糊糊答上两句话。
乌拉那拉氏这下子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两个小儿子一应由奶妈照顾,后院有大嬷嬷和苏培盛两人把控着,怎么也没人能在这个要命关头翻出浪来。
而只能隔离在宫外的十四阿哥的屋里,除了太医,两个嬷嬷,就只剩下他的贴身太监岱山。
胤禛看着那一张小脸,心里没由得发酸——他下意识的觉得是弘辉的劫连带上了胤禵。从小到大,胤禵不是没有生过病,但是也只是稍稍注意两日就无碍了。这次出痘,简直就是把一个整天活泼地停不下来的小子给磨成汉家姑娘。
原本如三月桃花一般的唇瓣,如今泛着白,甚至还有些发干。上一世,这双唇留给胤禛的印象就是冷淡的抿着。
“四哥安好。”
“恭贺四哥。”
那些笑容和温和,全然不是留给他这个嫡亲哥哥的。老八,亦或是老九老十,小十四与他们都处地不错。这一世他有心阻碍着前一世夺嫡势力之一的八阿哥派系,可是胤禵仍然是与他们相处在一块了。
胤禛看着碗里看似不多的药汁,热气已经飘散殆尽,而床上的人却一口也没能灌进去。
低下头,俯下自己的身子,胤禛轻轻托起少年的头,嘴唇凑近他的耳朵。
“小十四,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喝了药才能好啊……这药不苦,乖……”
纤长的羽睫几乎是细微到看不到地颤动着,比起之前灌进去又从嘴角流出来,这回显然是好多了。
“哥哥养了你十年,不甘心……”
“你若是初衷不改,四哥就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胤禛看着喝了半碗,流了半碗的药,叹了口气。
胤禛也不在乎,躺在他怀里的人究竟能不能听到他说的这些话。
少年原本泛白干燥的嘴唇,现在却是带着湿润的浅粉色。
胤禛低下头,将对方仍然有些烫的额头按近自己的胸膛,轻轻叹气。
窗外是亮堂的初夏月色,莹白的月光伴随三两颗闪耀的星辰。
四贝勒府并没有种植太多带有香气的树木,不像小十四在乾西五所的院子。这个时候,恐怕是栀子香溢,随风入梦了吧。
沈惜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全身除了眼珠子,没有一处不是无力的。他觉得自己有些冷,但是身边的温度却让他觉得被火炉包围着。
果然,那个热源将他重新揽进怀里。
胤禛几乎没有睡多久,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身边小十四果然是烧退了。掀开少年的里衣,雪白肌肤上的痘也开始好转。再眯了一会眼,就感受到身边的那具小身子的细微动作。
“醒了?感觉可是还好?”用自己的额头贴上胤禵的,感觉到确实是正常的温度后,胤禛才放下心来。
沈惜眨眨眼,刚刚开了口,却是嘶哑的嗓音:“嗯。”
胤禛没下床,被子依然拥在两人身上,但是长手长脚的他只是一伸手,就够到了矮几上的茶杯。
“别喝多了,润一润就够了,水有些凉。”
沈惜也听话,他大概知道自己是病得让人担心了,如今说什么就是什么。
胤禛下了床,却依然把被子完完整整地盖在少年身上。而沈惜就睁着大病初愈后水润地能滴出水的眸子,看着他亲哥。
——我要饿死了啊!!
胤禛伸手把摸了一把他的脸蛋,随即出门低声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沈惜就闻到了淡淡的粥香。胃里极度渴望着有食物来填满,让他都顾不得嫌弃这粥里面淡得连碎碎的菜叶子也找不出来。
岱山照着胤禛的吩咐直接让人进宫禀告康熙,太后德妃等人,完事儿了又守在门边,时刻等着主子的吩咐。
沈惜如今是真的体会到病如抽丝的感觉了。
这是十来年的安逸生活,让他几乎忘了这并不是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社会,而是连小小的风寒都能医死人的封建社会。更何况这还不是伤寒什么的,而是死亡率除了瘟疫高居不下的天华——在得知大侄子弘辉同样得了天华之后,沈惜万分庆幸自己是皇孙贵胄。换做是平常百姓,又有几个能舒舒服服平平安安地熬过去。
弘辉甚至比他的小叔叔十四阿哥更快的好了,在沈惜还在喝汤药的时候,这个小子顶着一张瘦了一圈的小脸皮到沈惜的面前。
“十四叔,我阿玛说,还是我的身体不够强壮,我打算换一把弓了呢!”
沈惜感觉到了来自清朝土著人民的恶意——康熙之前调侃他,那是因为当时的十四阿哥还小,如今都12了!眼看着就要大婚建府了。结果比他小了六七岁的侄子都能赶上他了,这叔叔的脸面要摆在哪里?
“那真是好啊!”沈惜这么说着,心里却要泪崩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大侄子是个“天生神力”!
弘辉一脸的灿烂笑容,简直不像是刚刚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的人。倒是原本就清瘦的十四阿哥,病了这么一遭之后,让人看着越发怜惜了。
回宫之后,德妃老老实实把人绑在永和宫里用膳,一日三餐皆是如此。
虽然此举是有些过分溺爱了,但是康熙在看过病愈后小儿子可怜巴巴的小脸后,果断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乌雅氏的这个决定。
“小十四这次是真的瘦了一大圈儿,这小脸,叫皇父忧心不已……”康熙这么说着,又伸手把儿子从头到腰摸了一遍,“皇父给你送个专做药膳的厨子,这得好好补一补。”
那小腰,一只大手就掐了个准,康熙在得知胤禵染上天花的时候,也是狠狠得心震了一番。他如今未长大的儿子就那么三两个,而胤禵又是最得他喜欢的。皇宫这地方,孩子养不大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养了十来年,怎么也是叫人心疼不已的。何况还是自己的骨血,更是含糊不得。
在得知胤禛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弟弟两三天之后,又在众多儿子和内大臣面前称“四贝勒纯善友爱,实在是朕的好儿子!”,完了就专门派了人下去,“四贝勒府一有消息,立刻回禀!”
这仇恨拉得是时候,却又让人发不起怒来——十四阿哥那是四贝勒的嫡亲弟弟,四贝勒照顾自己的亲弟弟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康熙的想法那是天子深思,能让人随随便便猜得出来,这几十年的皇帝不是白当了!
“我喜欢谁就夸赞谁,不喜欢谁你做再多也不讨我欢心!”康熙的态度就是这么明显。
“朕就是这样的汉子!”之后的雍正帝也是如此。
老子儿子一个两个都是这么个性子,实在是既任性又高傲。
“十四弟进来可好?”胤禩大婚之后,身上的温润气质更是发挥到极致。这么淡淡笑着,既不让人觉得疏离,又不显得阿谀讨好。事实上,他如今的身份也不消要去讨好谁——想投入他门下的人多,而本身嫌弃胤禩的人依旧看他不顺眼。
沈惜行了礼,同样笑着回答:“多谢八哥关心,如今已经无碍了。”
随后来的人是胤禟和胤誐兄弟,依旧是那样的作风,咋咋呼呼地来,咋咋呼呼地走。而岱山则是带着这些兄长们送来的东西造册收库——他的身子自然有人照顾,而这些药材器物,怎么还是要专业人士来指导。
茉淋如今是越发的长开了,胤禵也越发感觉地到她某些时候“不经意”的改变。宫女的服饰都是一个样,但是能在一些不显眼处做上一两点儿的花样。
接过茉淋端上来的清茶,胤禵分明是看到她袖边上的花纹,正是院子里开的正好的栀子。
第17章 【康雍时代】
沈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垂着头的茉淋,从这个角度,正是能看的到一小段雪白的颈子,乌压压的黑发哪怕是宫女发式毫无装饰,酱绿的统一服饰却硬生生地让她穿出了一段了不得的风姿。
正是花开堪折的好时候——若沈惜是真真正正皇城里长大的皇子,这会子,估摸着茉淋都被收做了房里人。红袖添香,佳人作伴,好不快活。
等到年纪到了,指一房家世相当的嫡福晋,娇妻美妾。沈惜想着自己如今还在发育阶段的身板,硬是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
“茉淋又凑到阿哥面前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谁,还以为自己多出色呢!”
“来阿哥这儿两年了,如今不依然什么都不是!”
茉淋是德妃赐下来的人,但是并不代表着,包衣奴才们依然也认同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奴才就是奴才,德妃的奴才和十四阿哥的奴才不都是皇帝的奴才。一日没有主子的宠爱,那就依然是个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