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川便在一旁尽职尽责地记下了这件天目碗的信息。
最后离场时,寺川向沈柏诚核对了有意向入手的藏品列表。接下来几天的正式拍卖,他负责替他们举牌。看到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选中的,许明舫不由得有些心虚,再次强调:“有些只是我个人比较喜欢,都不知道值不值得买……”
“你喜欢的话当然值得。”沈柏诚看了他一眼,轻飘飘落下这么一句。许明舫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看到寺川不易察觉地抽了抽眉毛,不禁在心中捂脸。
接下来几天,好像一个悠长假期。正式拍卖会需要邀请函才能入场,也因此秩序井然,寺川又极为专业,许明舫只需要坐在一旁,欣赏那些不断被展示出的奇珍异宝即可。晚上,许明舫如愿去了会馆看日本传统的艺术表演,又带着沈柏诚去街边不起眼的小店吃烤串,再沿着河道慢慢走回住处,有一天他们还遇到了正表演指弹吉他的街头艺术家。
远离故土带来的放松感,让许明舫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他向沈柏诚叙说自己以前和同学来这里毕业旅行时的趣闻,又忍不住开始介绍K县的悠长历史。沈柏诚觉得絮絮叨叨的许明舫另有一番可爱之处,他耐心地扮演聆听者,恰当地发出评论和质疑,接起快要在空气中消散的尾音,给予两人熟识已久、无话不谈的错觉。
夏日晚风拂过河道,水面荡起波澜。许明舫在停顿的间隙,忽而体察出几分缱绻的热度来。身边与他保持恰当距离、并排行走的人,是他法定意义上的伴侣,而他们昨晚肌肤相贴的温度与触感,汗水与喘息,还留在自己的脑海中,深刻无比。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沈柏诚几乎都是完美爱人,会在餐厅落座时替他拉开座位,会在烤物上桌时替他遮挡溅出的油,也会在他上车时贴心地用手护在车门上沿;会在此刻耐心地倾听他天马行空的讲述,会在众人面前反复耐心地介绍他的身份,甚至……在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也总会考虑他的感受。
许明舫无法阻止自己发散的思维,和不受控的心跳。沈柏诚注意到了他的沉默,却也并不催促,只当他又走了神——这种情况也不是一两次发生了。空气陷入安静,夹带着风声与远处阵阵人声;他们不会知道,彼此之间在同一时间突然产生了毫无默契、完全相反的两个念头。
许明舫希望时间快进,早些回到住处。他开始想念沈柏诚真切的亲吻与触摸,哪怕其中真情难共,都好过眼下两人连牵手也突兀的礼貌距离;
沈柏诚却希望时间静止,最好连晚风也停驻于蜿蜒河道。没有喧嚣,没有扰攘,唯留身边一个干净纯粹的人,与他同享此间良夜的静谧。
第12章
回国后,那只天目茶碗,被摆在了餐厅的玻璃柜中。沈柏诚后来又托人定制了四五个更普通一些的建盏,这些幻光辉映的艺术品才得以出现在餐桌上,发挥它们原本的功用。
不知不觉,夏天也很快过去了。这期间的生活风平浪静,规律到以往不曾想象的程度。每天许明舫几乎都会去S大,沈柏诚有空时,会在傍晚让司机绕路,载他回家。难得休息日,他们会花费很多时间在床上——两人的身体是如此契合,以至于那些曾经难以正名的快乐最后都变得理所应当。
这周五下午,沈柏诚来得比平时早了几分钟,让司机把车停在校门附近等待。天色有些暗了,许多人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地结伴谈笑,在边门附近下车推行。沈柏诚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手机里的社会新闻,不时抬头望一望,没过多久,许明舫戴着口罩出现在了视野里。
今天他穿了件驼色的风衣,又系了条深色围巾,走路时身形挺拔,个子也高于平均,在人群中很显眼。看到熟悉的车,许明舫的眼睛稍微眯了一下,和身边一个娇小女孩子说了句什么,随即快步朝这边走来。
等到他拉开车门跨上车,沈柏诚已经收回了视线。许明舫把口罩拉下来,听见沈柏诚问:“那人是谁?”
“俞导手下的,师姐。”看到沈柏诚没听到似的依旧盯着手机,他心里有些忐忑,于是又补充,“刚才和她一起参加研讨会。正好我们都要出校,所以一起走了。”
他的声音不似以往,有些粘稠和沉闷。沈柏诚这才把手机收起来,抬头看向他。近处看,才能看出许明舫苍白的脸、有些发红的眼尾和鼻尖;沈柏诚因此作了合理的推断:“你感冒了?”
许明舫好像有些噎住一样,点了点头,没说话。
“只是感冒?需不需要联系医生。”说着,沈柏诚靠近了他,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感受到高于平常的温度,沈柏诚皱了皱眉。
“只是着凉了,热度应该很快会褪的……不用医生。”许明舫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想让沈柏诚离他远一点,便伸手把对方的手臂挡下来。
沈柏诚又坐回了原位,微微抬高声音:“小吴,等会在药店停一下。”
“好的,沈总。”
最后是沈柏诚下车去买药。许明舫坐在车上,有些尴尬,试图和小吴搭话:“他今天可以这么早走?”
小吴没有回应,好像是没听见。许明舫觉得他可能也不知道,于是又问:“公司离学校很远吧?是不是有堵车?”
“大概开了30分钟。”小吴这次回答了。
许明舫原本就是觉得太远了,才不想让沈柏诚来接他,晚上又是堵车高峰,简直给司机增加负担,于是恳切地抱歉:“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绕这么多路。”
小吴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用依旧很平的语调憋出一句:“没关系,沈总吩咐的。”
许明舫放弃了和不善言辞的司机的交谈。而且,他一口一个“沈总”让许明舫听着莫名别扭。好在沈柏诚很快回来了,拎了一个小袋子,上车后递给他,说:“里面有温度计,回家先量体温。”
半个小时后,许明舫靠在沙发上,听到沈柏诚读出温度计上的示数:“三十八度。不用医生?”
许明舫想再次强调自己无碍,脑袋却昏昏沉沉的,他勉力挺起身,用沈柏诚听起来已经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晚餐也改成了粥。说来奇怪,这次的感冒势头凶猛,许明舫吃过药后不仅更加头晕,困意也渐渐上涌,于是便早早地洗漱完毕,把自己打包塞进了床上的被子里。
在失去时间的概念,游离于梦境与现实的间隙里,他隐约感觉到沈柏诚拿着电脑坐在了他身边。许明舫没有睁眼,只觉得键盘敲击的单调声音十分催眠,而沈柏诚柔软的睡衣擦过他的手臂,散发出的温和气息令他心安,他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舫终于从纷乱的梦境里逃脱出来。周围灯光已经变得昏暗,只留了一盏床头灯,他微微撑起身,看到沈柏诚手中的电脑已换成了平板,正在播放时事新闻,于是不太清醒地把脸凑过去,靠在沈柏诚的右臂,又因为睡衣的触感太好而不禁小幅度地蹭了蹭。
沈柏诚便略微侧头,垂眼看向他。许明舫和他对视了几秒,开口问:“几点了?”
沈柏诚碰了碰屏幕:“九点二十。”
许明舫点点头,脸又蹭到了睡衣。从沈柏诚现在的角度看,他的脸实在太小了,似乎一个手掌就能包住,乌黑的眉眼好像点染在苍白皮肤上的水墨;眼角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泪痣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出于想要实践一番的心理,沈柏诚伸出左手盖住了许明舫的脸,好像在测量是不是真的能包住。许明舫眨了眨眼,稍微清醒了些,浓密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混合着温热的吐息,沈柏诚的手便抬起了,最终落在许明舫的泪痣上。
不知究竟是如何开始的,总之等反应过来时,两人又吻在了一起。平板倒在被子上,沈柏诚也没去管;可当他意图加深这个吻时,许明舫却伸手推开了他,一边小声说着:“会传染……”
现在,他的整张脸都有些泛红了。
沈柏诚不置可否,又凑上去吻他的眼角。这样下去一定没法收拾了——许明舫心里这么想,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后退开,沈柏诚察觉之后便放开了他,又把手背贴在他的额头,说:“今天不碰你。”
以往的这个时候,总是惯例放肆的欢爱,仿佛要弥补平时因沈柏诚的忙碌而错失的时间。眼下实在不巧,许明舫自觉愧疚,没有回答,慢慢把身体缩进被子里。看到沈柏诚捡起平板,他想了想,重新把脸靠过去,低声说:“对不起。”
沈柏诚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反问:“对不起什么?”
许明舫也愣住了,他的脸又开始泛红,思维有些凝滞,脸上的表情便显出空白。沈柏诚见他不说话,心中又气又笑,把手臂从他的脸下抽出,想了想,还是替他拨开眼睛前面的一缕头发,低声说道:“不用对不起。做/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舒服,就不用勉强。”
两人靠在一起,看了十多分钟的时政要闻。在许明舫的回忆里,这样长久而安静的、在床上的时刻并不多见。最后,主持人开始说结束语,许明舫打了一个哈欠,沈柏诚退出界面,打开社交软件查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