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一顿，慢腾腾地站起来。
不说话。
赵文也不说话，他等着贺枫。赵文想让贺枫尴尬。他们僵持了半天，赵文终于忍不下去了，提高了声音说：“我知道一些同学喜欢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你们自己不对自己负责，还指望老师对你们负责吗？”他盯着贺枫的表情看，可是贺枫没有表情。赵文停顿了一会，也没说让他坐下，就接着上课了。贺枫准备自己坐下，赵文一眼看到了他的动作，抢在他坐下前说：“我让你坐下了吗？”然后又继续讲他那无聊的课了。
于是贺枫站了半节课。
此后李亦欢也跟他杠上过几次，因为中午去球场打球的事情。贺枫那时候在睡觉李亦欢就没喊他，喊了一班的两个和二班的一个，还没走到篮球场，就被赵文截下了。之后一段严肃的批评教育和赵文的冷嘲热讽，李亦欢比贺枫还讨厌赵文。
蒋巍他们几个开学第一周的周六下午，一周的最后一节课，提前跑了去上网，走的时候赵文看到了，但没有拦他们，周日下午他们几个一来，赵文就宣布他们被记了小过。
蒋巍他们几个都懵了——三中的制度是被记三个小过就算被记了一个大过，被记两个大过就要留校察看，期间再犯一点什么事，就会被开除学籍。
正式上课才一周，一班就有四个人被记了小过。赵文是想杀鸡儆猴，一开始就给学生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
说到这里，你们应该知道贺枫他们为什么这么讨厌赵文。他喜欢用自己老师的身份和权利来压制学生，喜欢耍阴招还自认为治人有方，他拒绝用平等合理的方式来探讨学生身上或者是他自己身上或者事件本身的问题所在，而是凭借他多年当班主任形成的一套毫不真诚的套路来管制学生。
所以贺枫他们讨厌赵文，赵文也讨厌他们这些不服从管制的学生。双方相看两厌，至始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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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秋游（七）
回到车上。
现在氛围剑拔弩张，但贺枫心里半点都不紧张。他觉得赵文倒是比他紧张。他是软硬不吃的那种，而且出来玩，大家在车上闹腾闹腾也不是什么大事，赵文自己搞的像是他们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贺枫觉得他就是管他们管习惯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管什么时候不该管。
赵文估计不知道怎么说他们，盯着他们看了半天，看着男生们都被吓得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他就回到了车的最前面。
被他这么一打岔男生也闹不起来了，就三三两两的在一起讲游戏讲笑话，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大群人打打闹闹了。
方子胤有点小惆怅了，他是二班班长，首先由他闹起来的，他担心赵文会跟高秦说。虽然高秦不会觉得怎么样，但肯定会为了赵文的面子批评他。
贺枫还是像最开始那样坐着。这时候车上的氛围是白噪音，于他来说，在这一排双人座的小小空间里，就显得特别静谧。
洛云亭，这个他从运动会一直关注到现在的人。
这个让他冷漠枯燥的心悸动起来的人。这个如同阳光安静乖巧的人。现在坐在他的旁边，坐在双人座的小小空间里，坐在静谧的白噪音里。
贺枫把头转过去，望向洛云亭。洛云亭察觉了他的目光，抬起眼，也望向他。
贺枫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洛云亭？”贺枫面无表情，眼神冷静。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正在怎样地狂躁。
洛云亭迟疑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叫贺枫。”说完，唇角有微微的笑。
贺枫心头如有重击，一刹那的喜悦奔涌出来，但他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贺枫依旧看着他，问：“你知道我？”
洛云亭的头发很柔软，有点卷，面容白皙，唇角带笑，贺枫感觉他要溺死在这种甜蜜又寂静又悸动又紧张得氛围里了。
洛云亭把搁在窗沿的胳膊放了下来，双手握在一起，双脚交叉，手搁在腿上。侧着头望着贺枫，笑：“我们年级，有谁不知道你吗?”
“那你知道我什么？”贺枫觉得自己的眼里似乎有笑意。
洛云亭看到了他眼里的笑意，稍微偏了一下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去看过你们打球。我自己打得很少，我觉得你打得特别好。”
这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注视过他！
他的心此时才地跳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会脸红，但是事实上他从来不会脸红。
他装作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说：“打球？哪一次？”
还没等洛云亭回答他，方子胤突然从后面把头伸到前面来，看着洛云亭不怀好意地笑：“哪一次？每一次！”
洛云亭被吓了一跳，他却被方子胤的话震惊了。他的心脏现在跳动得完全不听他的使唤，他依旧面色平静，眼中又笑，面上带了一点轻佻，反手把方子胤的头摁回后面，看着洛云亭的眼睛，问：“真的假的？”
洛云亭看了一眼后面，转过头来跟他说：“也就两次。”他神色坦然，仿佛并不在意自己去看了几次，也并不在意方子胤开的玩笑。
贺枫倏忽又有些落寞。是啊，他去看他们打球，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沉默了一会，又问洛云亭：“刚开学的时候，新生代表发言的那个是不是你啊？”
他语调柔和，“是啊。”
贺枫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他真的不太会聊天。
“其实，我军训的时候就知道你了。”
贺枫抬头，发现洛云亭又换成了胳膊撑着窗沿的姿势。他的眉眼柔和，眼睛是深沉的黑色，眉毛很浓，衬得面容愈发白皙。
贺枫看着他的眼睛，眼里的笑意渐浓，没有说话。
他继续说：“你到我们班饮水机借过水。我们班饮水机放在地上，太低了，你蹲着接水，我们班女生都在旁边看。”
贺枫不禁笑出了声。
他们都没有再继续说话。
车子开得很平稳，贺枫他们这辆当时最靠近校门，所以是第一个开的。贺枫往后窗看，发现另外两辆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车子已经驶到了市郊了，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司机说大概还有五分钟就到了，大家的吵闹声又大了起来。这回，赵文倒没有再骂人。
车子在苍叶山脚下停住，后面两辆车也接着跟了来。车停稳后，开了门。贺枫把校服外套穿上，双手插着裤袋，等前面的人的都下车了后，就开始往前方走。洛云亭在他站起来之后，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外面苍翠一片。大家提着东西下了车，开始嘻嘻哈哈地追逐笑闹起来。三辆车并排停在山脚下，此时才不到十点，太阳还不是很盛，山脚下一片阴凉。
李亦欢和方子胤一下车就打作一团，你追我赶的，绕着车子跑。贺枫站在车子旁看着他们，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此时，洛云亭站在他的身旁，他们离的很近。贺枫比他稍微高一点，稍微侧头，便能看到他白皙的耳朵和耳旁乌黑的碎发。贺枫有一种奇妙的幸福感，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洛云亭大概是感觉到贺枫在侧头望他，睫毛稍微抖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看他，而是稍稍将头偏向他，低声说：“这个地方是我之前跟方子胤他们推荐的，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贺枫也没有再看他，而是目视前方，低声说：“你之前经常来着儿吗？”他觉得他的声音温柔得出奇，而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柔和。
这时候他转过头望向贺枫，轻声说：“没有。”
贺枫觉得这人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在闪烁，宛如黑夜中的星辰。他觉得自己仿佛会被吸进去，会被溺进去。他们离得本来没有那么近，但是他却觉得两个人离得好近好近，他觉得他能听到这人的心跳，能听到他的呼吸。他有一瞬的迷失，忘记了他自己，也忘记了在哪里。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浅浅的呼吸与心跳，和亘古不变的凝视。可是却忽然回神，发现心跳是自己的，呼吸也是自己的。
不知不觉，贺枫已凝视了洛云亭很久，洛云亭也凝视了贺枫很久。
忽然洛云亭又将头转回去，望向前方，轻声说：“我小时候，我妈妈带我来过几次。”
贺枫没有接话，也没有看他，但是他感受着这人安静地站在他身旁的这种静谧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感。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能感受到洛云亭同自己一样。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有时会不自觉产生一种感觉，对方有同你一样的情感，对方感受着同你一样的氛围。现在，大概也是这样吧，可是他却无论如何觉得，这种感觉是真实的。
等人都下了车，赵文和高秦商量了一下事项，就让学生们排队站好。听到高秦的话，洛云亭低声说了一句：“我过去了。”就向二班的队伍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