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杨月心笑了笑,眉眼温柔却带着一丝茫然哀伤,“那么远,我回去不方便,就不折腾了。再说了,你外婆不在了,我回去做什么呢?”
那个时候他尚且不能理解,现在大抵懂了,最牵挂的人已经不在世上,舅舅和姨妈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那里已经没有她的家了,没有了那个可以让妈妈撒娇的人了。
外婆的丧事办完,一家人回去的路上又折腾了些时间,直到坐上火车才轻松许多。徐慕扬看着窗外匆匆略过的景色,不管怎么说心中还是松了口气,终于能回家了。不过他担心妈妈,怕她难过。
杨月心的态度倒是没有那么悲伤,她状态还行,跟着徐临安还能说说笑笑,谈谈回家之后该干嘛。察觉的儿子的视线,她看过去,笑着问道:“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徐慕扬摇摇头,欲言又止。他其实想问妈妈为什么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过了,他以为,妈妈至少要难过好一阵子。
杨月心似乎看出他想问些什么了,低头把鬓前的碎发挽在耳后,轻声道:“人都是要朝前看的,死的人已经走了,活的人还是要过日子的。”
徐慕扬点了点头,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大片田野。神思迷茫,一个星期来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他的眼睛酸胀,听着火车开动时的“哐哧”声,慢慢的合上了眼睛。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一片混沌,上不够天下不着地,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就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接着眼前一花,他到了一片操场上。操场上的路灯亮晃晃得刺眼,满天的星光璀璨,月亮皎白,是个很美的夜空。他认出来了,这是一中的操场,他和沈故好几次晚上出来跑步,就见过这样的夜空。
操场旁的教室亮着灯,有学生在狂欢大叫,整栋楼似乎都能被掀翻。而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楼上纷纷扬扬洒下许多纸张,漫天飞舞,一呼百应,像是大片的雪花,覆盖在斑驳的地面上。
徐慕扬愣了下,这大概是高考前夕的疯狂,只有快要高考的学生才会这么放肆的把自己的书和卷子抛洒下来。更有甚者把自己的桌子或是凳子丢下来,掀起一阵狂潮,借此来发泄心中的压力和快活。
他在原地站着,等到下课铃响,学生一窝蜂的涌出去,哄闹的楼层渐渐安静下来,徒留一地喧嚣。他动了动,抬起脚走过去。踩在地面的试卷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他走过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直达六楼的天台,他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来到这里。
天台的风很大,狂风猎猎,头发都被吹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下面没有风,而这里的风却那么大。目光所及,昏暗的月光隐约照得见天台的环境,在一个角落的阴影里,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个子很高,身材消瘦,头发因为佝偻着肩背的缘故垂下去遮住了面容,看不清长什么样子。那个背影透着一股凄凉绝望的气息,让人看着心都揪起来了。
徐慕扬突然感得呼吸很困难,他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喊出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名字。
“沈故!”
那人似乎是听见有人喊他,从角落的阴影处走出来,月光照亮了他的眉眼,那的确是沈故,可又不像沈故。
印象中的沈故永远是那么意气风发,眉眼张扬,身上带着蓬勃的朝气,像是棵茁壮成长的小白杨。而眼前的沈故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颓败的气息,他很瘦,形销骨锁,两颊往里凹陷,深邃的眉眼陷得更厉害,如同绝望的困兽。半长的头发凌乱,低头时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越发难以看清他了。
“沈故?”徐慕扬惊讶的看着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触碰他,“是你么?”
第一零二章 不会放开你的
沈故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垂着手,像是僵硬无神的木偶。此时已经入夏,他还穿着长袖,脚下的鞋子沾满泥污,似乎在野地里走了一遭。
他突然抬起头,眼睛呈现灰败之色,空洞的看着徐慕扬,似是在看他,又似通过他看着别处的虚空之物。
晚上熄灯的铃声响起,突兀的闯进静谧的空气之中。沈故顺着铃声的方向看过去,一步一步,走向天台的边缘。
徐慕扬呆呆的看着,突然打了个激灵,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头皮发麻的跑向天台的人,“沈故!”
天台的围栏不够高,只到沈故的腰际,他双手放在围栏上,一条腿放在上面,咧着嘴笑了一下,而后翻身一跃而下。
“沈故!”
徐慕扬大喊,没能抓住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六楼坠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他的身后渲染出一朵巨大的红色的花,铺张在雪白的试卷上,红白相间,诡异又妖冶。
夜空的星星闪烁,璀璨得像一颗颗钻石。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洁白柔和,跟星星交相辉映。这是个很美的星空......
“扬扬!扬扬!”
耳边声声不断,把徐慕扬从梦境中叫醒。他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晚上了,窗外的景色模糊,远处的灯光是最引人瞩目的存在。“妈。”
开口说出一个字,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喑哑的厉害,清了清喉咙才好点,“怎么了?”
徐临安递给他一瓶水,“先喝口水再说。”
“谢谢爸。”
喝口凉水才徐慕扬感觉到舒服许多,嗓子也恢复了七八分。转头看见杨月心正担忧的看着他,他笑了笑,“妈,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杨月心伸手擦去他脸上的眼泪,“想哭就哭,我和你爸又不会笑话你。”
“什么?”徐慕扬愣了下,抬手抹脸,触到一手湿润,他这才发现自己哭了。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地好像他亲身经历一般,现在心脏都是控制不住的狂跳。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起身往洗手间走,“爸妈,我没事,不要担心,我去洗个脸。”
泪水糊在脸上很不舒服,徐慕扬捧了几把水扑在脸上,直起身子看到镜中的自己。眼底一片乌青,眼中布满了血丝,憔悴得很。他不断呼气吸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脑子很乱,全是沈故摔下去的那一幕,白纸上染开的红花,沈故闭着眼睛了无生息。
待平静下来时已经很晚了。车厢里熄了灯,只留下几盏以供照明,杨月心和徐临安依偎着睡着了,但是徐慕扬仍旧难以入睡,他想了许多,觉得这个梦没有那么简单,他不得不正视沈故的死。
这一世和上一世没有多大区别,只有他选了文科这件事引起了一系列效应,除此之外一切的事情都是按照上一世的流程走的,也就说,沈故自杀这件事还是会发生的。
徐慕扬焦虑得咬指甲,该怎么办制止他完全不知道,因为他对上一世的沈故根本不了解,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同性恋、为情自杀,其余的他一概不知,又该如何制止他的死亡?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给自己一个安慰:不要紧,沈故自杀是在明年的六月份,他还有时间,提前做预防,一定可以让沈故活下来。
回到学校的那天已经过了国庆长假,徐慕扬跟老师额外请了三天假,不过他提前一天回了学校。他背着书包站在一中门口,站了许久都没有进去。他心中有一个念头,他想见沈故,现在、立刻、马上,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个念头越燃越烈,烧得他心跳如雷,掌心都沁出了汗水。他转身,朝着校门口反方向跑去,他要去见沈故。
市中心坐车要接近三个小时。徐慕扬抱着书包坐在大巴里,心头潮热停息不禁有些后怕,他这是算旷课吧。不,应该不算,他请了三天假,还有一天,老师不知道。可从没做过这种事情的他总免不了各种担心,为了防止自己后悔,干脆闭上眼睛睡觉,不想这些东西。
三个小时的车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徐慕扬一个瞌睡刚醒,听见司机的声音赶紧跳下车。下了车之后他突然想到他不知道沈故在哪里培训,他茫然地看着周遭陌生的景色,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早知道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再出发。现在回去时不可能了,他垂头丧气的给沈故打电话。
那头响了好几下才被接起来,是沈故压低的声线,“喂,咩宝。”
听到这个声音徐慕扬几乎要落下泪眼,那天的梦境还让他心有余悸,听到 沈故的声音,他知道对方好好地,心中像是落下一块大石头,安慰不少。
“喂,咩宝?你听得见吗?”
“喂!”徐慕扬瘪着嘴,声音有点可怜兮兮的,“你在上课吗?”
沈故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咩宝,你没在学校吗?是不是在外面?”
徐慕扬刚想问他怎么知道,一辆车呼啸而过,喇叭震天,一下子就能猜得出来了。“我在车站,不知道你的学校在哪里,你快来接我吧。”
沈故来的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来了。他下了车,目光在车站转了一圈,看到人,欣喜的跑过去,“怎么来了?”
徐慕扬看见他高兴的样子,又想起那个颓废的沈故,心口涨涨的,他瓮声瓮气道:“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