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对司裘来说,自己只是认识池岭、稍微令池岭有些在意的人罢了。
步离抱着膝盖,为自己的僭越后悔。
司裘舒了口气,上前两步,走到步离身边,“换个问题。”
“什么?”
“除了这个,换个问题。”
步离眨眨眼睛。求和?好吧,他原谅他了。
“emm……”步离想了想,“那你说说池岭吧。”
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而是两人之间除了池岭,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司裘也想了一会儿,开口,“烦。”
“啊?”步离懵逼。
“就是……”司裘想了半天,没有想到更好的形容,只能重复,“烦。”
“你是说池岭很烦?”步离更懵了。
司裘确定以及肯定,“是。”
“没、没了?”步离兀自发愣。
“没了。”司裘摇头,怕步离不信,还着重强调,“非常烦。”
对司裘来说,不止池岭,还有黎觅、方宥,所有擅自跑来指使他人生的人都很烦,哪怕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也很烦。
步离不明白这里面的原因,当然不可能相信。
联系以往司裘对池岭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不像是嫌池岭烦的人。爱而不得、默默守护还差不多。
不,等等,等等。
步离闭着眼睛整理头绪。
还记得谢馥希是怎么说的吗?
——他只是不希望池先生不开心。
——司总不希望池先生不开心,是因为往往池先生不开心,那下一个不开心的就是司总自己了。
步离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抓到了一点蛛丝马迹的尾巴,并且越想越对。
步离转头,“你不会是觉得他烦,所以故意让我吸引他的注意力吧?”
“你很聪明啊。”司裘由衷感叹。
步离瞪大眼睛,指住自己的鼻子,“所以我真相了?”
“你很聪明,不像池岭说的那样。”司裘眼含赞许,“你帮了我大忙,我理应感谢你。以后有事还可以找我。”
“你……滚啊!”步离龇牙,简直分不清司裘拐着弯骂他笨生气,还是把他当挡箭牌推给池岭更生气。
说什么有事找他,上次一声不响端了一家黑店,搞出那么大个乌龙,他还敢吗?还敢找他吗?
步离又惊又气,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哦。”司裘整整西装,转身往出口的方向走了两步。
步离抬头,反射性地询问:“干嘛?”
“嗯,滚了。”司裘理所当然地说着,回头准备道别,被卡在步离脑袋上的某个东西吸引,盯了两秒,伸手一抓。
司裘转着手里半开的石榴花,走到假山旁的土包前,弯腰轻轻放下。
“再见,有机会的话。”他回头道别,不等步离答复,大步往花园外走去。
假山周围突然发出一阵异响。
草丛、树丛里窜出一群保镖,个个西装墨镜、人高马大,悄无声息地跟在司裘身后,鱼贯离开。
“卧槽!”步离惊得飙脏话。
怎么这么多人?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一个都没注意到?
忍辱负重到这种程度,能是保镖?别是忍者吧!
妈呀,这什么人啊!
步离震惊过后,才想起把卫衣里的猫放出来。
猫叫得厉害,可能是饿了,吃奶似地不停动着嘴巴。
步离站起来,抱着猫走到土包前蹲下。
潮湿的泥土上静静躺着一朵石榴花,橘红色的花瓣半开着,和它身下埋着的小生命一样,因为意外而夭折,没能走到尽头,却仍旧美丽。
步离回想着刚刚离开的那个冷硬的男人。
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硬。
或许是个温柔的人也不一定。
“再见……”步离摸着泥土,说到一半,戛然停下。
他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有给他的猫取名字。
从带它回家,到把它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都还没来得及给它取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步离仰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搂住猫,握着奶猫幼嫩的小爪子,贴着土包上的泥土,轻轻地按了一下。
“我走啦,小丢丢。”
“再见,以后再来看你。”
-
步离回家了。
他想回家洗一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给家里的新成员准备好猫窝、猫粮、小鱼干,然后继续他平凡的生活。
他想通了。不是因为失去之后幸运地得到了一模一样的补偿,而是试着不再害怕。
虽然你什么也留不住,但还会有新的。
他记住了这句话,并试着让自己相信,人生就是这样,悲喜交加,永远充满意外,所以不需要害怕。
但他没想到下一个意外会来得这么快。
熟悉的楼道,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口罩,熟悉的姿势,高贵的设计师又不务正业,缩在别人家楼梯口当赖皮来了。
池岭看到步离,迅速摘下口罩,一脸欣喜地开口:“你回来了。”
步离愣愣地点头,“啊……嗯。”
“你妈不告诉我你在哪里,只说你吃饭的时候会回家……”池岭飞快地说着,抬头看到步离的表情,心里一滞,站起来握住步离的手,“对不起,来晚了,对不起。”
除了步离,池岭眼里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注意到步离卫衣口袋里的猫。
步离挣开池岭的手,缩回口袋,捏了一下猫脖子。
池岭脸色一僵,尴尬地放下手。
他知道步离不是不守信用的人,那天提前离开一定是家里有事,他也知道自己的确是来晚了,步离生他的气很应该,可是手上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让他分|身乏术,实在没时间亲自过来看一眼。他坚信自己缺席的理由十足充分,理应得到步离的谅解。
池岭深吸一口气,“我有事要处理,太忙了,挤不出时间。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发信息你也没回,我……”
步离打断池岭,“那处理好了吗?”
池岭抿唇,重重点头,“好了。”
“那,婚纱也收拾好了吗?”
“我把它烧了,和另外的遗物一起,都送去陪她了。我想她——就是我的母亲,应该会很高兴。”
步离喉咙一紧,“是吗?”
“嗯。”池岭浅笑,表情温柔,“应该早一点的。它不属于我,应该早一点还给她,不该让它成为我的负担。”
“那、那就好。”
步离挤出一丝苦笑,得到一个拥抱。
突如其来的沉默,和预想中的情形一点也不一样。
池岭迟疑着放开步离,几乎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为那一晚的经历拉近多少。
说实话,他有点慌,这不应该。
猫叫了一声,从口袋边探出脑袋,睁着蓝膜未褪的小眼睛瞅着面前的陌生人。
池岭才注意到步离口袋里的猫,低头仔细看了看,“这就是你捡的那只猫?”
步离抖着嘴唇,几次张口,几次放弃,最终承认,“是。”
步离觉得很难受,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心里,五味杂陈。
但决定了就是决定了,正如他永远不会告诉池岭自己替他补过婚纱,同样不会告诉池岭对面街的花园里埋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小橘猫。
他不是爱撒谎的人,却不厌其烦、一遍一遍为别人撒着谎。
步离闭上眼睛,为了说服自己相信,一个劲点头,“是的,是它,就是它。”
“很可爱。”池岭笑了,伸手弹了一下猫脑袋。
猫很给面子地“喵”了一声,扭头蹭了一下池岭的手心,看上去很喜欢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池岭笑得更开心了,一边逗猫,一边想,别墅的储物间里还堆着一堆猫窝、猫零食和各种各样的猫玩具,因为上次的误会没能有机会送给他,等会儿就叫Ada把东西都送过来。
步离死死咬着嘴唇,怕自己憋不住,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转身往楼梯上一坐。
池岭挨着步离坐下,还在逗猫。
“几个月了?”池岭问。
“两、两个多月。”步离磕磕巴巴。
“有点小。”
“是有一点。”
“小太多了吧?像是才生下来没多久。”池岭低头,从步离的卫衣口袋里挖出猫咪,举在手里仔细观察,“啧啧,毛还没长齐,稀稀拉拉的,还能看见肚子上的皮。这么瘦,皮包骨头了,你真的有在好好养它?”
步离不说话了。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喉咙哽得难受。
池岭浑然不觉,摸着猫咪的脊背问步离,“有名字吗?”
步离别过脑袋,“没、还没有。”
“两个月了都没取名字?”池岭失笑,揶揄步离,“你这个主人怎么当的?不合格啊。”
“别吧……”步离抱着膝盖,头埋得低低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池岭追问,“为什么?它不需要名字吗?”
“啊?啊……”步离回神,从池岭手里接过猫咪,温柔地圈在怀里,“因为它是一只自由的猫猫。”
这什么跟什么?池岭眯眼,“不懂。”
“每一只猫都是自由的猫,就算你养它,它也不属于你。它不会被任何人驯服。不管你叫它什么,在它眼里都是一样的。它高兴,就搭理你。不高兴,就自己一个人玩。就连去世的时候也、也不给人看,自己找一个地方,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安安静静地离开。”步离木然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它只是……只是很意外地遇见我,很短暂地陪我走了一段路,我没有、没有资格给它取名字,它永远属于它自己,永远是一只自由的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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