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
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
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
“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
“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
“阿璧,你不要忘了我。”
“……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
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
“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
“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
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
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
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
“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
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
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
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
“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
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
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
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
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
“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
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
“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
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
“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
“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
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
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
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
沈璧摇头。
“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
“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
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
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
“季延,你抱着我。”沈璧低声道,“抱紧些,不要松手。”
他道:“如果人生重来,我宁愿仍过这样的日子——穿过迷雾与黑暗,在路的尽头,我会遇到你。”
季北城用鼻子蹭蹭他的耳朵,笑道:“侯爷说起情话,来真叫人招架不住。”
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沈璧忽道:“薛时呢?”
他还挺怕季北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毕竟整个军中都知道薛时降了,杀了他,蔺容宸虽不会降罪,可朝中言官必要谏言一番,沈璧想起那些人就头疼。
“赫连瑾早把人押到京城了。”季北城很是遗憾,“可惜,不能手刃他!”
“诛九族的罪,逃不了凌迟处死,手不手刃有什么关系?”沈璧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时候回京复旨?”
季北城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下,“看你。你若想回去,那便等养好伤了再回,你若不想回,就随我去大理,如何?”
“嗯,我想想。”
“别想了,睡吧!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
符卓死后,临原府里的奴仆全被季北城遣散了。元起和常潇处理好临原的事情,也各自回了函关和西南了。如今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府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璧。
没了奴仆,沈璧每日的吃喝、洗漱便全由季北城负责。
刚开始沈璧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不过没几天也就适应了。
每日见季北城忙里忙外,煎药炖汤,清扫做饭,又为他更衣洗漱,说笑解闷,乐此不疲,竟觉得心里像揣着一轮春日,能挡一切严寒,能破所有黑暗。
今日醒来已有一个时辰了。沈璧把房梁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季北城回来,心里越发不安,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抑或回西南了?
一想到这,他就躺不下去了,一路从院子找到厨房,最后听到水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
季北城刚洗完衣裳,出来险些撞到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躺烦了。”沈璧恹恹道,“从前受伤也没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至于么?”
季北城放下木盆,将他拦腰抱起,“你哪次受伤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送你回房。”
沈璧搂着他的脖子,“你找个下人来做这些事,不好吗?堂堂大将军,整日柴米油盐,我看你还越干越上瘾。”
季北城笑道:“那得看看为谁了。若是侯爷,我洗衣做饭一辈子也愿意。”
沈璧:“……”
把人送回床上,季北城在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话本,提议道:“你要是烦得慌,我给你读读话本,这是前天刚买的。我看了一遍,故事还挺精彩!”
“嘴苦,不想听。”
季北城一脸懵,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天天喝药,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沈璧砸吧一下嘴。
季北城失笑,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
眼见他要走,沈璧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
“去买些饴糖,很快就回来。”
沈璧:“……”
这人怎么自他受伤后,脑子就不灵光了?成日恪守礼节,倒比读书人还君子了。他哪里知道,季北城是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造次。
“你过来!”沈璧搂着他的脖子,舌头在他嘴里尝了一圈,才松开他,“好了。”
季北城俯下身,笑道:“这就够了?”
“勉强吧!你要是愿意就……”
两人黏黏腻腻闹了半晌才算完。
直至沈璧伤口大好,季北城才发现这段时日,他被养出了不少毛病:
回回喂药,都得以口渡之,不然他就闹嘴苦。
半个时辰见不到人,必下床去找,怎么说都不管用。后来,炖汤煎药时,季北城索性把人抱到厨房,一同等着。
在亭子里赏个花,转身他就能睡着。季北城真怀疑,他手要慢一点,沈璧就直愣愣扑到地上去了。
可这些“小毛病”让季北城有种从沙砾里挑出金砂的狂喜。沈璧越来越依赖他了。
在临原住了二十多天,沈璧最终决定跟季北城南下,去大理转转。
早朝收到沈璧遇刺身亡的噩耗,蔺容宸痛惜不已。哪想刚过一天,又得知沈璧活了过来,他心里何等惊喜!别说沈璧只是不回京复旨,就算他要游山玩水一年,蔺容宸也会同意。
因顾忌沈璧的伤,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大理,已是半个月后。
季北城怕沈璧住不惯,早早去了信,让元起赶在沈璧到之前,将衣食住行准备妥当。
马车行至季府,停了下来。季北城跳下车,忙伸手去扶沈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