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女人有什么关系!”姬元亦低声怒道,“我说的是我们……”
冯绍钦冷笑,“呵,同女人有什么关系?我爹就是为了一个男人生生打死我娘的!”
姬元亦微怔,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冯绍钦淡淡道:“你会娶妻生子,我也一样,以你的性子,会容下我的妻儿?姬元亦,相许不如不遇,你可明白?”
“相许不如不遇……”姬元亦黑眸乌沉,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我的性子,你果真摸透了。”
冯绍钦闭了闭眼,低叹道:“做师兄弟,做朋友,甚至君臣,不好么?”
姬元亦看着那张冷漠的少年面颊,只觉心中空得厉害,连怒火也被那空洞一寸寸吞噬,惟余一身寒彻骨髓的冷静。
“好……做君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色凄迷的小院里冷冷响起,也看见一颗不知谁掉的泪珠滚落在乌黝黝的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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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姬元亦的意思,婚事便算定下了,次年二月初二,宁王府世子娶亲,定的是镇国公长子齐勉的大女儿,齐婉昔。
宫中又赐下侧妃四位,侍妃八位,俱是一等一的美人,侧妃之中有金氏女,周氏女,品貌家世较世子妃更甚,特赐从一品诰命。
王府后院自此百花齐放。
……
“君之道,何也?”沈瑜林立在书桌前,抬眼看向姬元亦。
姬元亦怔了怔,起身道:“夫民生为本,意在……”
沈瑜林皱眉,“这是策论不是背书,为师问的是你。”
姬元亦抿唇,“是徒儿错了。”
沈瑜林道:“古来圣贤之书虽可明道,却不可照搬,为君者无一圣贤,圣贤亦无一为君,可记着了?”
姬元亦点头。
沈瑜林揉了揉额心,令他重写一份策论,借着这空档在宁王府书房批起了公文。
日子还是悠悠地过,距史载姬谦登基的时日只余下六个月,朝堂却是一片难得的平静。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桃花飞漫城。
“吱呀——”门被缓缓推开,李平盛圆胖讨喜的脸映入二人眼帘。
“沈公子安,世子爷安。”
沈瑜林微微蹙眉,并不理睬他。
李平盛呵呵两声,也不尴尬,朝姬元亦笑道:“世子爷,世子妃娘娘特地炖了金丝燕盏给您补身子,您看……”
“叫她滚。”姬元亦头也不抬道。
李平盛苦了脸,“还有金侧妃娘娘亲手做的蒸花糕和林侧妃……”
“滚!”姬元亦目光冰寒,一把摔了桌上的白瓷麒麟镇纸。
镇纸是实心的,却被摔得粉碎,可见力道之大,沈瑜林闭眼皱眉,又来了。
这妻不像妻,妾不像妾,后院争宠之事着实烦心,也难怪元亦近来总不在状态。沈瑜林蘸了蘸笔,决定待会儿同姬谦商量一下,先替元亦压一压后院才是,毕竟少年贪欢愉,更易消磨心志。
“他心中有气,只管教他撒去,你啊少操些心罢!”姬谦听了原委,无奈拍了拍少年的肩,打趣道,“愈来愈像个恶婆婆了,还压一压后院……呵,元亦对这些事可是门清。”
沈瑜林臊得面颊绯红,还是道:“元亦年纪尚轻,经不得外惑,我瞧着这些女子都不是省心的,万一……”
“元亦的心不在她们身上,再争也争不出花儿来。”姬谦低叹道。
沈瑜林抿唇,他也没那个脑子去想女人间的弯弯绕,长出一口气,从姬谦怀里出来。
“我们近几个月要打起精神来,宇王韬光养晦这么久,后手必然……”
姬谦看着少年谈起各方布置统筹时神釆飞扬的模样,无奈一笑。
“五城兵马司里的钉子昨夜已查出来,果然是齐福康,他早有案底,办他倒也不难,只是后头连着镇国公齐家,笑之让我来探探你的意思,是先放着还是严惩……”说着,沈瑜林微微抿唇思忖了一会儿,又道,“牵一发而动全身,齐家又成了元亦妻族,我觉得悄悄处理了齐福康也罢了。”
姬谦微微笑道:“不必顾忌这个,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沈瑜林犹疑道:“元亦同齐氏好歹也是新婚燕尔,就这么下人家脸面?”
“新婚燕尔,呵……”姬谦低笑,“元亦这小子天生是个鬼机灵,他选齐家自有他的用意。”
沈瑜林正有些不解,忽见了手中拟好的折子,凤眼微微一暗,低呼道:“齐家……”
姬谦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又道:“确是如此,他既不愿妻族坐大,自然要挑个根子上有问题的,所以齐氏再好,元亦也不会同她亲近。”
沈瑜林微微一怔,随即无奈地自嘲,他又被史书给骗了。
史载晋昭帝虽性好渔色,后宫美人无数,却只对原太子妃齐氏一片真心,因齐氏母族获罪,不堪为后,高悬凤位二十年,宫中无一高位妃嫔。
却原来只是张……壁画儿?
☆、第89章
“临江而嗟余,思君慕兮,不见君兮,迢迢奈何。我自与长天秋水兮争渡,不见奈何。”
十指轻拨,五十弦上下翻飞,琴音悠扬清远,小小的书舍中十来个衿衣童子听得如痴如醉,有两三个还闭上眼摇头晃脑起来。
姬明礼见状微微一笑,手下不停,复又低吟道:“思君慕兮,不见君归,思君……慕兮……”
“先生,先生!你弹错啦!”前排一个小童忽叫道。
姬明礼缓缓睁眼,笑道:“赵阳,你又知道了?”
被唤做赵阳的小童红了脸,还是稍稍得意地点头:“先生都弹过好多遍了,我就记得啦!”
姬明礼眨了眨眼:“是先生错了,乖,不要和院长说啊。”
“先生羞羞脸——”底下小童齐声道。
“呵,敢羞我?待会周先生考明经,小混蛋们自求多福罢。”姬明礼低笑一声系好琴袋,很是潇洒地往外走去。
“啊啊啊!”书舍里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姬明礼抿着唇忍笑,一抬头正见杜若晴穿着一身石青的衣裳立在书院门口,明眸微挑。
“教七八岁的孩子思君赋?姬明礼你好得很呐!”杜若晴抱臂,目光淡漠。
姬明礼无辜地眨了眨眼,笑道:“我只会这些曲子,不教这个教什么?要不然……你养我?”
他这话说得低沉而暧昧,再加上那双深邃的黑眸微垂,显得很是引人遐思,杜若晴却面无表情道:“在说这话前,先把这个月的房租缴了。”
姬明礼脸皮一垮,妥协道:“我明日教楚风。”
杜若晴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转身往外走去。
“若晴,等等我,我们去买菜怎么样?今晚做酥炸小黄鱼!”
“你会?”
“当,当然。”
……
乌黑的酱汁,乌黑的鱼,用筷尖挑开焦皮,里头是一层干得发黄的鱼肉,散着怪异的醋味,再深入些,一挑,筷间带出了一小段半生不熟的鱼肠。
杜若晴抬头看着一脸锅底灰的姬明礼,沉默了一会儿,瞥了素匀一眼。
素匀会意,端起那盘酥炸小黑鱼,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去毒害后巷里的野猫。
姬明礼接了湿帕子抹干净手脸,讪讪地看了看桌上十来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太久不做了,手生。”
杜若晴点点头,安慰道:“没事,一回生二回熟……鱼钱记账。”
姬明礼:“……”
“说来我们离京有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如今京中是什么样子了。”姬明礼夹了块甜酱拌豆腐,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道。
这人如今半分王爷样子也无,看着倒更顺眼些,杜若晴借着杯沿遮挡,弯唇一笑,又很快恢复原样。
“便说是无波无澜,你会信?左不过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再从头罢了。”
姬明礼喝了口茶,瞥了眼墙上挂着的那幅轻狂恣意的《少年游》,半含酸道:“是呢,你家沈兄可不就是那东风吗?莫说这江南随他揉捏,只怕别处也差不多了。”
监举司实在是把利器,短短两年间就将朝中大半官员赏罚一类的杂事捋清,上了正轨,也不知为皇兄省了多少事,前几日还传监举司要升规制,范围将笼罩在三品官员以下么?
“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不如他。”杜若晴微微一笑,看着那幅字,叹道:“凌云眺连峰,人行如蚁过,青丝结,乌衣散,一盏薄酒笑长空。这般气魄,惟他一人而已。”
姬明礼抿唇,第三百六十六次想撕了那幅字。
“不过这也有坏处,沈兄一路走得太顺,又正当少年时,只怕经不起挫折。”杜若晴低叹一声,“希望是我想多了。”
姬明礼哼道:“待三侄儿坐了那位子,谁能给他挫折受?话说回来,我们姬家人几辈子里就三侄儿命最好……”
他说着,也察觉到了不对,抬头看向杜若晴。
杜若晴微微一笑,“明天起,饭钱也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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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入仕,有人还在翰林院苦熬资历,有人却已一飞冲天,齐笑之便是其中佼佼者,年前大理寺卿免职,几经甄选之下,齐笑之凭着屡破奇案之功连升三级,正居其位。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犯到他手里的头一桩不办不足立威,可偏偏又扯上了世子妃娘家,齐笑之犯难了,虽说王爷金口玉言,该咋办咋办,可要是世子不乐意,他这三品官怎么做这夹心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