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笑道:“沈兄不知,他原是定了亲事的,是那史侯家的小姐,他瞧不上人家,便一直拖着,如今史侯兄弟找上了他本家,我这等着看那史家笑话呢!”
沈瑜林被他绕得有些糊涂,道:“看不上便拖着,卫兄对史家小姐也太......”
冯紫英忽道:“你可曾见过市坊里头流传的《海棠春睡图》?”
沈瑜林呛了两下,耳根一红,道:“没,没......咳,族风甚严,无缘得见。”
冯紫英道:“那便是画史家小姐的,两府为世交,若兰这边不好提退婚毁她名声,几次三番暗示史家解除婚约,那史家却装聋作哑,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沈瑜林惊疑道:“那史家小姐如此,史家不管么?”
这谁家出了这样的女儿不绞了头发送去庙里,反去逼准姑爷的?这还是因着晋风开明,若换了大御,生生打死埋去荒地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冯紫英哼道:“史家管什么?那史家小姐都快住进贾家了。”
“这,这真是......”沈瑜林长叹一声,道,“卫兄,真君子也。”
冯紫英笑道:“那是没逼狠了他,若逼狠了......明日那史家小姐就得上吊抹脖子去,她和凤凰蛋那点破事儿......”
他说着,忽然抬手拍了一下脑袋,尴尬道:“紫英不知怎地觉得沈兄很亲切,竟拉着沈兄说了这么多混话......实在是......”
沈瑜林笑道:“不妨事,我与冯兄也是一见如故,冯兄放心,瑜林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痛快!”冯紫英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沈瑜林面上笑着,心里却无奈想道,客套话都听不明白,谁要和你做兄弟啊,哪天你大嘴一咧,把人卖了都不自知。
若他是史家这边的,听了这风声,只需耍些小手段,便能教卫若兰乖乖吃回哑巴亏,同这样的人做兄弟,卫若兰还真挺不容易的。
其实沈瑜林还真冤枉冯紫英了,他虽笨拙些,但世家出生的子弟哪有不知事理的?他是真觉他亲切,不知不觉便将卫若兰卖了个干净。
冯紫英一壶云中酿饮尽,又去席中拎了壶玉台春来,回来便挂了一脸神秘兮兮的笑,道:“待会儿卿家小姐献舞,沈兄弟可要看好了。”
沈瑜林扬了扬眉,想起晋时大家小姐以能歌善舞为荣,为贵客献舞更是风雅之事,也隐去了心中一霎那的怪异。
冯紫英酒饮半壶,场中歌舞一散,屏风后欢悦的乐声骤然低缓起来。
沈瑜林皱了皱眉,是芙蓉连琴曲。
席中一静,不少人心里已有数了,芙蓉为花中之王,寓示献舞的女子身份不一般,不可轻视,连琴曲则意为......那女子心有所属,借舞传情。
冯紫英低笑道:“当年卿家大小姐一曲九天玄女舞封了永宁王妃,卿家二小姐三笑留情迷倒了陈总督,如今却不知这卿家三小姐花落谁家?”
他这话颇有些讽刺意味,却也难怪,这些真刀真枪杀出富贵的人家,哪里瞧得起他们。
沈瑜林抿唇,将杯中残酒饮尽。
卿家有女,一顾倾城,他也是听过的,卿家为前朝世族,本该没落,却难得出了位绝代佳人,许了文帝,后生高祖。
这一代卿家出了三女,大小姐便是那位逝去的永宁王妃,二小姐许了陈相家四公子,如今是总督夫人,这三小姐尚待字闺中,美貌名声却传了很远。
若真有凤女一说,卿家女,怕是当仁不让。
☆、第59章
一曲毕,琴箫声骤起,两排青衣舞女旋转着上台。
沈瑜林心中咯噔一跳,忍不住朝台上看去。
冯紫英哼笑道:“果然是这样。”
席中不少人朝他看来,有钦羡,有戏谑,有不屑。
那旋律正是去年花灯会,他写的《少年游》谱成的曲,曾在街头巷尾风靡一时。
说实话,正当的勋贵人家没一个瞧得上卿家,看冯紫英的反应便知,但沈瑜林知道,这卿家确确实实出了好几代国丈爷,圣宠不绝。至于为什么不是国舅爷......卿家女总生皇帝是不假,奈何没一个扛得住大晋皇室的克妻之咒,晋后期有晋安帝欲为其母请封太后,然后......地动了......
咳,不管怎么说,同卿家结亲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卿家没旁的优点,就是眼光狠,挑女婿准。
若不是命里克妻,哪个男人不想留后?这卿家女代代命短,便是出了什么意外......好歹他还能有香火承嗣。
沈瑜林抿唇,他知道这想法很卑劣,甚至会惹怒姬谦,可......正如锦绣所言,他有妾有子,他也......不想绝后。
台上舞曲已过大半,乐声陡然急促,沈瑜林回神,发觉自己盘算时竟直愣愣地盯着台上歌舞,面上不禁带出几分薄红来。
那卿家三小姐一身层层叠叠的玉白色缀琉璃舞衣,轻纱覆面,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流光盈盈,轻扫了沈瑜林一眼,带了些娇嗔之意。
沈瑜林还没来得及赔礼,她却转了身,几个舞女旋转着遮住了他视线。
冯紫英笑道:“看上了?也好。”
这般兴师动众一场献舞,暗示得还这样明显,若沈瑜林不应,倒是不成了,卿家是晋高祖母族,永宁王妃娘家,这势力......拒绝了便是打圣上和王爷的脸。
沈瑜林无奈笑了笑,他虽想得明白,却也有些不甘,去了美人诉情的外衣,这就是一场明晃晃的胁迫联姻。
那歌舞确是极好,少了寻常表演的匠气,多了诗词歌乐本身的灵气,由那卿家三小姐慵慵懒懒舞来,更有种别样的清高出尘之感。
舞罢,乐声微缓,又换了一双美貌女子舞剑,只不见锋芒,唯有柔媚。
席中众人回神,那卿家小姐已下了台,再看场中剑舞,一个个都怅然若失起来。
冯紫英啜着杯中酒,神色半分不变,对沈瑜林道:“这舞也就一般,当年三王爷生辰宴,卿家大小姐那九天玄女舞才妙,真似个天仙下凡。”
沈瑜林心中一阵异样,微微按了按心口那块玉佩,面上淡笑道:“冯兄这模样,可不像夸人呐。”
冯紫英咧嘴一笑,道:“你若见过世上最好的舞,便再没什么旁的舞可入眼了。”
沈瑜林笑道:“冯兄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怎么可能?”冯紫英摇头道,“若兰剑舞高超,他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正说着,迎面走来两个人,沈瑜林认识,一个是工部尚书卿玥,一个是同他一届的二甲进士卿凤章,如今升了从六品翰林。
冯紫英笑道:“得,我也不在这儿讨嫌了,沈兄,留步。”
卿玥是卿家这一代的族长,那卿家三小姐,正是他二房太太生的庶女。
卿家同旁的家族不同,因那生了高祖的美人便是庶出,他们家对嫡女庶女一视同仁,这也是勋贵人家最看不上他们的一点。说来那贾家养女儿也是想效仿他们,奈何画虎不成反类犬,连带着嫡女名声也丢尽了,十二三岁连个上门议婚的人家也没有。
沈瑜林心下无奈,看来卿家早调查清了他身份,庶子配庶女,多般配。
凭他官职多高,潜力多大,那如今做了西南总督的陈相家二公子,当初娶的不也是他们家庶女么?
卿玥四十岁上下,白面微须,笑起来很是和善,他拂了拂袖子,微瞥了眼席中,道:“沈贤侄,借一步说话,可好?”
卿凤章也笑道:“许久不见沈兄,同凤章去外间叙叙话罢,父亲很赏识沈兄呢!”
既已想通了,沈瑜林也不再矫情,起身,拱手一礼,温和道:“那瑜林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目光交汇,心里都有了些底。
出了外院,冷风一吹,酒劲上头,沈瑜林面皮白皙,一红起来便到了脖子根,看着倒像是羞臊了。
三人寻到了花园石亭中,落座。
卿玥笑道:“贤侄观方才歌舞......如何?”
沈瑜林笑道:“三小姐之舞,瑜林平生仅见。”
卿凤章道:“我这妹妹不光舞好,性子更好。”
卿玥喝道:“章儿,不得无理!”
沈瑜林心下一叹,从古至今保媒拉纤都是一样路数,当年是皇上太后,如今是卿家父子。
卿玥叹道:“唉,不瞒贤侄,这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当年贤侄一首七绝才惊满堂,不知道哪个嘴碎的同雁儿说了,她就惦记上了,后来便不肯议婚,眼看着二八年华将过,我这做爹爹的也心疼啊!”
沈瑜林道:“伯父爱女心切,想必三小姐也是明白的。”
卿玥道:“那孩子从小就乖巧,如今却......唉,贤侄,伯父这回便舍了这张老脸,为那傻闺女向你提亲事,贤侄若实在不愿,便是做个妾也好,省得她小小年纪,一个想不开......”
卿凤章急道:“爹,这也太委屈妹妹,前几日云南总督提亲,也是想聘妹妹做正妻的!”
沈瑜林敛目,话说到这份上,他怎么拒绝?何况,他也不想拒绝。
姬谦,是我对不住你,可我知道,若反过来,你也会同我......做一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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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中点了火盆,还是冷,姬谦立在沙盘边,反复推演着几道适用在连天关的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