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书尚书上前一步俯首应下,魏淑尤接着道:“臣多谢陛下,只是有一事臣不甚明了,还请敢问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曾乔平日里就是个软柿子,此时被魏淑尤点名道姓的挑出来,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一抖,赶忙道:“王爷请讲。”
魏淑尤面无表情的朗朗道:“既然昨夜前来刺杀本王的是西沙余孽,这样一批大数量的刺客涌进汴京,巡防营的禁军都不得而知,本王实在是担心京城的防卫,他们是如何在天子脚下看守的国门?还是说,这帮人是通过别的途径绕过了看守进来的?......再者,这些人手中还携带一部分炸-药,据本王这两年在三幹河一带驻守的判断,这等具有高强度杀伤力的东西还未曾流传到西沙一带,他们是从何得来?......这些,曾大人可都问清楚了吗?”
曾乔一愣,斜着眼用余光瞟了一下上首的东汉帝,动作虽快,却正巧被魏淑尤抓个正着,他心里冷哼一声,就听曾乔支支吾吾的道:“这......这个......”
魏淑尤接着道:“看来曾大人是没有审问清楚了?那是如何判断刺杀本王的刺客就是西沙的余孽?”
曾乔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说道:“这个,下官也是吩咐下面的人进行了连夜的审问,这帮人一开始自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后来用了刑才交代出来......”
魏淑尤轻笑了一声,问道:“是如何交代的?曾大人可否告知一下本王?”
曾乔道:“那帮人就说......就说......”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魏淑尤,随即一咬牙,狠心道:“说是王爷坑杀他们俘虏降军六万余人,人神共愤,天道不容,所以......所以来替天行道......”
魏淑尤当即大笑出声,问道:“仅凭此一句话曾大人就断定这些刺客是西沙余孽?”
曾乔深吸了口气,垂着的脑袋轻轻点了一下,而后觉得有些不对,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赶紧解释道:“王爷当初斩杀乱民自是为我东汉江山着想,是这些奸贼不知悔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和反抗,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给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魏淑尤轻笑了两声,心道:说话跟放屁一样。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明知道这些刺客是什么人,曾乔也知道,可是谁敢捅破这道窗户纸来指责那个真正的凶手?
朝东汉帝深深一拜,魏淑尤说道:“既是西沙的余孽,还望陛下能下令尽快处置,以免生出什么变故......另外,刘伯烈将军即为巡防营首领,却使得这么多刺客同时涌进汴京城,若是再不加紧防卫,堂堂天子脚下的卫兵,这般疏忽,臣更担心的是宫内的安危和陛下的安危。”
东汉帝瞥了刘伯烈一眼,后者朝前跨了一步,忽而一甩衣袍跪了下去,沉声道:“巡防营如此疏忽是臣的责任,使得武烈王受这么大的惊吓,臣罪责难逃,还请陛下下令赐臣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东汉帝说道:“刘将军身为皇城守卫统领却疏忽职守,理当重罚,不过念在你昨夜对武烈王相救及时,未能酿成大祸,便罚去半年俸禄,手中禁军暂时由冯将军掌管,这两个月,你就不要出门了。”
刘伯烈赶忙谢恩,魏淑尤忍不住冷笑,罚去俸禄暂交兵权闭门思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惩罚,两个月之后,刘伯烈依旧如从前一样,没事儿人似的出来继续当差。
魏淑尤跟着谢了恩,就见皇帝伸手按了按眉心,似是分外疲乏,身边的常侍十分有眼色的吩咐众人退朝,魏淑尤前脚刚出了紫金宫,就见梁骁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有些不耐烦的来回走动着,他正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却被一旁的官员拉过去说了几句话,再回头的时候,梁骁已经不见了踪影。
魏淑尤悻悻的回了府,一见着正在院子里遛鸟的老黄,便问道:“商羽呢?”
老黄手里的那只翠鹦鹉是个贱坯子,典型的欺软怕硬,平日里仗着老黄,没少明目张胆的骂过人,甚至连魏淑尤都不放在眼里,一听他问话,老黄都不及开口,那贱鸟就脆生生的说道:“商羽凉了,商羽凉了。”
魏淑尤忙呼起巴掌作势就要抽它,那贱鸟一看苗头不对,赶忙转了风头,叫道:“王爷万福,妻妾成群。”
魏淑尤笑骂道:“再多嘴一会儿把你拽了毛炖汤喝!”
老黄看都不看魏淑尤一眼,带着鸟一起在旁边打太极,说道:“那个小驴蛋今天一早上都没出来过......哎,我问你,昨晚你带回来的那两个是什么人,我看今天一大早的,那个黑脸的汉子急匆匆的就出门了,另外那个俊俏的,从昨天半夜到你上朝之前,一直在那小驴蛋门口转悠着,他们俩人难不成认识?”
魏淑尤一愣,想着自己倒是把这两人给忘了,刚才看见梁骁的时候都没想起来他俩现在住在自己的府上,捏了捏鼻子,魏淑尤说:“我去看看商羽。”
他前脚没走利索,那贱鸟就在后面继续喊道:“商羽凉了,商羽凉了。”
管家仲伯端了一碗热汤正准备送往长笙的房里,魏淑尤见着了拦了下来,说道:“我送过去。”
仲伯贼眉鼠眼的腆着个脸凑了上去,说:“王爷,我瞧着昨晚您带回来的那个人有些不大对劲。”
魏淑尤:“什么不对劲?”
仲伯丢给他一个‘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回带’的神色,一本正经道:“我看那人好像跟羽少爷熟得很?昨晚到今晨来来回回的在他房门口转悠了那么长时间,少爷,这人以前怎么都没见过?”
魏淑尤说:“那是西汉的使臣,昨晚在路上救了我跟商羽,你没事少瞎猜人家,多照应着点,知道了吗?”
仲伯恍然大悟道:“西汉的使臣?那那那,那住在咱们府上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岂不是......”
“用得着你操心?等你都知道的时候,陛下早就听说了,行了别在这桑眼了,忙你的去,我进去看看商羽。”
魏淑尤没想到长笙的房门轻轻一推就推开了,进去的时候,屋内一片黑暗,厚重的帘子将整个屋子遮的一丝光亮都没有。
屋内的陈设摆放魏淑尤最为熟悉不过,隔着那道黑暗,他轻轻将手中的碗搁在了桌子上,抬头之时仔细一看,便见一道黑影正背对着他坐在窗口发呆。
长笙一身月白色长衫,满头青丝凌乱散开垂在背后,倒是将一向颇为胆大的魏淑尤吓了一跳,说道:“干什么呢坐在那也不吭声?!”
长笙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魏淑尤正要过去将他遮光的帘子揭开,就听长笙道:“别动。”
魏淑尤看向他,黑暗之下隐约可见长笙的脸上,水渍未干。
叹了口气,魏淑尤走过去在他身边半蹲了下来,微微仰头看着长笙,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恩?”
长笙一双眼睛有些无神的看向脚下的地板,说道:“兄长,你难道不想问问我昨夜之事吗?”
魏淑尤一愣,随即笑开,说道:“有什么可问的?你既想动手杀他,自是有自己的思量,我凭白的问你这个做什么?”
长笙看向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想杀他......我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他话落,忽然伸出手将整张脸都掩了起来,魏淑尤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隐约可见长笙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不想杀他啊......”他继续说着,透明的液体已经顺着指缝处缓缓流了下来。
魏淑尤叹了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一手抚上长笙的脊背,一下一下的,就这么无声的安慰着。
良久,他才问道:“商羽,当年西汉大军攻入夜北都城的时候,当时的质子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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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淑尤再次从长笙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管家几次差人送来的饭菜早就反反复复热过好几遍了,看着门口那一身青衫磊落的男子,魏淑尤呵笑出声,眼底的匪气一闪而过,开口道:“等了多久了?”
李肃抬了抬眼眸,面色沉静如水,淡淡道:“没多久。”
魏淑尤挑眉,耸了耸肩:“也是,十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几个时辰,也没什么要紧。”
他从李肃身边经过的时候忽而问道:“红缨将军百步穿杨的箭术十几年前淑尤在九嶷山就有所耳闻,昨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李肃回道:“武烈王过誉了,要说这当世上阵杀敌者手刃千夫的能耐,除了王爷之外,肃倒是从未听闻第二位者有更甚之。”
魏淑尤邪笑寒声道:“贵国的梁大将军当年可是凭着一把夏禹剑劈了夜北的万里山河,将北陆狮子的人头吊于紫荆旗下数月之久,这份魄力,淑尤自愧不如。”
他说完当即大笑两声头也不回的走掉,徒留下李肃站在原地呆愣了良久。
近在咫尺的屋门开着一道细细的缝,从外面看进去,里面漆黑了一片,李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脚步一步步迈进去的,屋内昏暗干燥,饶是烈日炎炎,也徒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一丝沁人的凉意,一直从脚底板处冒到了头顶。
长笙已经束发整衣站在离他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之外,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条不长的方桌静静互看着对方,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寂静中轻响了一下,虽然很小,可在此刻却显的分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