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帐宫内,整个大殿的气压都被压制到最低,人人耳边回绕着的都是自己谨慎小心的呼吸以及绷着的有力的心跳,为首那人一身月白色宽大长袍,整个肩头被燮皮软甲勾勒出强壮宽大的线条,他半垂着眼睑看向前方脚下的地毯,良久,才掀起眼皮,朝下面众人沉声道:“几位如今还坚持己见么?”
旭尧握了握因为过度愤怒而导致有些发青的拳头,说道:“下臣认为,若我们再一味的退让求和,只会使对方得寸进尺,大君三思,当年西汉高祖在位之时,就欲借口沧澜江一事对我夜北发兵掠夺,若非钦达翰王以三十万北陆雄狮将那高祖之兵逼至白帝谷一带,恐怕二百年前我夜北就成了西汉的地界,虽然那一战死伤无数,可至少保住了我整个夜北,如今西汉皇帝赵彻阴险小人之行径,欲以世子失踪之事栽赃草原,大君若再不下决断,怕是过不了半月,那梁国英就会带着二十万中央军破西川而入邙山,到时候若再想抗衡,恐怕太难!”
秦硕明紧接着道:“下臣同意东汗王之言,西汉盘踞东陆七百年之久,早二十年间相继灭掉了四邻六郡,用以扩大当世地位,且之前我草原与西汉修订盟约之时,我朝诚意将世子送往那长生殿上,可西汉却诸多借口最后只送来了大臣之子,他们从一开始就非真心想与我夜北结交,如今世子无故失踪,我们都没有去追责赵彻弄丢了我草原未来的君主,反倒如今被他们将了一军,这分明就是早已经谋划好的,且下臣以为,世子究竟是失踪了还是其他,这其中大有隐情在内。”
大君一只手在柔软的羊皮毯上轻轻拂过,在提到世子失踪的时候,他直觉性眉头一挑,却是极快的就掩饰了过去,看了眼下手的两位汗王和三位将军,他鹰鹫一般的眸子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秦硕明将腰间的大刀往案几上重重一扣,碰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后他起身,朝前猛跨了一步,大声道:“下臣求请大君尽快出兵抗击西汉!”
殿内安静了片刻,大君才终于坐直了身子,缓缓道:“并非我不想出兵啊......”
清和站了起来,说道:“大君,如今我夜北兵力虽与西汉相差甚多,可我们草原上的男儿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当年不论铁尔沁王还是钦达翰王在世之时,都是创造了无数次以少胜多的战例。”
大君一双眼睛隔着厚重的羊皮帘看向外面,忽然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如今的草原早已不是当年二位先辈在世之时的盛况,诸位心中应该与我都十分清楚,若是真要正面与西汉的大军抗衡,怕是胜算太少......并非我怯懦,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儿郎们白白送死。”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和挣扎,虽然他极力克制着,可往日里那双永远明亮的眸子在此刻变得十分暗淡了起来,旭尧说道:“大君所言在理,如今就算加上下臣与元青汗王手上的兵力,也不过十五万左右,梁国英带来的中央军足有二十余万兵马,再加之此人在战场上毫无败战的谋略,确实让人忌惮,不过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直未曾开口的顾灵均忽然说道:“此时敌军蠢蠢欲动之际,东汗王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旭尧说道:“当年铁尔沁王亲手训练出叱咤北陆的铁浮屠后来都归于昭阳部统领,那铁浮屠本就是我草原殷氏的兵马,如今夜北危在旦夕,不如让人前去昭阳借兵十万,这样一来......”
“东汗王是在说乐子么?”元青突然出声将他打断:“当初若是那幕辰肯将铁浮屠进献,哪还有我们跟西汉修订共盟之说?如今梁国英带兵北上,怕是第一个想看笑话的就是他昭阳部吧!”
旭尧说道:“当初北部的那头狼王不过是不屑于理会这些纷争,可如今兵临城下,一旦夜北出了什么危难,南汗王以为他幕辰就不担心自个儿的安危么?唇亡齿寒,他有那个能耐在极北地区另辟一处王国,就不怕夜北倾覆之后他就是第二个被西汉下手的么!”
顾灵均皱眉道:“东汗王说的在理,大君,西汉人马众多,我们没有绝对的胜算,可若是能从极北边借兵前来,单靠十万铁浮屠,就能直接与梁国英抗衡,只是......”
“只是他他肯不肯借还很难说,是么?”大君似是自嘲的笑了笑,笑意中带着一丝艰难:“没想原本就属于我殷氏的东西,最后还要委求于他人之手......”
他站了起来,月白色宽大的长袍在灯光下微微荡起,王位之上的青铜狮首冰冷而又森然,只见他忽然转过身子抬手轻轻抚过那尖锐的獠牙,低低道:“去吧,以我殷氏之名,向北境之王借兵十万,不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大殿里沉默了一会儿,众人互看了一眼,均是眉头紧锁,大君转了过来,说道:“诸位一定觉得我很无用吧.......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迈起步子朝外面走去,在身影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说道:“若他不借,我会与诸位共同抵挡汉军,直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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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平将最后的武士全部召了回来,他脸上青黑色的胡渣看起来更加成熟了几分,眼底浓浓的黑青色似是连夜色都遮掩不了,再一次看向远处雪崩之后的凤兰山,少年哑声说道:“回吧。”
武士们接连七八日不眠不休的将整个草原掀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三王子和质子二人,众人心里都知道那二位怕是早已经活不下来了,却一直不敢说出口,如今殷平终于放弃妥协,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跟着队伍往北都城赶去。
然而才一回去,就听有人前来禀报道:“王子,不好了,张道长失踪了!”
眼泪一滴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拍打在凌乱的地板上。
李肃唇色铁青,整个人都瘫软在长笙的怀里,周围都是被斩断的蛇的尸体,少年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艰难的抬起手朝长笙脸上拂去,急忙安慰道:“别怕长笙,别怕......我,我好着,别哭,乖,不怕......”
长笙一口一口的将他脚踝处那被蛇咬到的黑血吐了出来,他眼底急的渗出淡淡的暗红,嘴角上挂着醒目的鲜血。
饶是自己经历过生死,他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如今看到李肃躺在他怀里,当下只觉得难过极了,也怕极了。
长笙眼疾手快的用布条给他腿上紧紧扎住,防止下面的血往上涌,一边哽咽道:“别死李肃,你别死......”
李肃轻笑了一声,放在长笙脸上的手终于艰难的垂了下来,说道:“长笙啊,我,我不会死的,不会,我说过要带你出去.....就,就一定,一定带你......咳咳......”
“李肃,你怎么了!”
怀里的人忽然猛咳出一摊黑紫色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满身,一时间,长笙整个人更加慌乱了起来,他只能将他紧紧的抱住,口齿不清道:“呜呜呜......李肃,你,你撑住,我带你出去,你别死,我真的,我真的会带你出去的。”
他说着就要将李肃抱起来往身上背,却被后者一把按住,说道:“长......长笙啊,你先,先别动......我,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长笙哭道:“别说了,你好好休息,我一定要让你活着。”
李肃饶是虚弱至极,脸上血色尽退,拉着长笙的手此刻却箍的很紧:“这毒,厉害的很,长笙啊......咳咳.....我有个秘密,一定,一定要告诉你才行,不然,不然我怕没,没机会了......长笙啊,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长笙哭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却还是死命的点了点头。
李肃笑道:“是喜欢啊......所以,你不用做那个听话才能,才能拿到礼物的孩子,就算你耍赖闹小脾气,再怎么欺负我,我也偏偏心你,所有......所有的好东西,我都给你,都给你......”
长笙胡乱的点着头,满面都是血水和泪水,“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喜欢你啊......我从没有交过你这样的朋友,等我们出去了,我以后一定再不欺负你,李肃,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李肃摇了摇头,露出艰难的笑意:“长笙啊,你还是太小,咳咳,太小了,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过,不过没关系,你以后,就明白了......”
长笙伸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将声音渐渐沉默下去的李肃吃力的背到身上,饶是此时他背上的伤挣扎的鲜血淋漓,可孩子似乎感觉不到似的,周围浓重恶臭的腥味冲的眼前有些发晕,他将身上的衣袍撕成一缕缕,而后把绕过李肃的腰,紧紧绑在自己身上。
强烈的光线将脸上稀薄的汗水晃的十分迷离,长笙喘着粗气,终于在使了偌大的劲儿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贴着墙壁摸索了半晌,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长笙心下一喜,手下微微使劲儿,那泛着松动的石门缓缓打开——火红色的光卷着热浪瞬间将他轰的全身上下的毛孔似是都张了个大开,他咬了咬牙,伸手将背上的李肃扶稳,迎着一片炽热的火焰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