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姜行、杨镇和管冲三人脸上都扫了一圈,继续道:“我知道各位都是追随兄长十几年的老人,可如今光明王已逝,我们活着的人必须砥砺前行去完成他最大的心愿,只有如此,才能够在某天站在他灵位之前不觉着懊悔和自责,否则,各位觉着他会安心么!”
堂内鸦雀无声,管冲脸上的两行清泪已经被他用袖子不知道擦了多少次,他是魏淑尤部下最年轻的一位,今年也才刚二十,十岁的时候就跟了老王爷上了战场,后来这些年一直追随魏淑尤,年轻又冲动,却十分得魏淑尤喜欢,此时屋外是茫茫的飞雪,管冲不由得总想起魏淑尤曾经逗弄他的那些话语,一腔子悲伤止都止不住的往外冒。
长笙沉沉的叹了口气,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咬了咬牙,仰起头来正视着堂内众人,开口道:“况且,定西王并非来路不明之人。”
所有人都看向他,也包括一直盯着他背后的李肃。
他转头朝他深深一撇,随即牵起一丝浓浓笑意,“他是我殷商羽所爱之人。”
第109章
堂内在静止了足有几息之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下一秒,跟随那声响一同而来的是铺面卷起的大风飘雪,外面白亮的光耀的刺眼,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那白发白须白衣的老头正扛着一把大刀孑孑而立,他体型矮小,身材在厚重的棉衣之下显得分外臃肿,但能够明显看出来他下盘很稳,迎着狂风八方不动,再往上,苍老的面上沟壑纵横,一双豆大的小眼却是清清凉凉的凌厉,此刻正瞪着堂中众人,最后在长笙的脸上顿了下来。
“......”长笙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只觉得眸子里的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他憋了好半晌,才让自己平复下来,不等管冲姜行他们站起,已经几步跨到他眼前,声音里带着一丝及不可察的颤抖,说:“老黄......”
‘咣’的一声大响,肩上扛起的大刀被他一下子拄到地上,刀剑扎着冰冷的白地一下子就将薄雪溅的老高,长笙能清楚的在老黄脸上看到那丝极力隐忍着的巨大悲恸,他刚想张了嘴说着什么,却见老黄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掌心内厚重的老茧刮着他已经略有些粗糙的皮肤,眼底动了动,长笙一顿,赶忙道:“我带你去见见他吧。”
话音一落,一串巨大的哀嚎从后面豁然响起,长笙抬起头来,就见仲伯迎着风雪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匍匐而来,他身上厚重的霜雪和尘土掩盖了本就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子,整张连几乎是埋在雪里,连带着那干瘪的身躯一起剧烈的颤抖。
再往仲伯身后看去,是已经瘫坐在地上没什么表情的另外一个老人,只一眼,长笙就认出来了,正是老黄和仲伯找了四年的薛神医。
长笙不由得心中悲戚一笑,人都不在了,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姜行等人连忙出去将仲伯扶了起来,长笙倒是平静的看了看老黄,说:“走吧。”
老黄点了点头,自始至终没发一言。
原本正在议事的大堂忽然散了一半人,李肃从位置上离开的时候还朝手下的人吩咐了两句什么话,而后便持着宝剑迅速从城楼走了下去。
金甲军的到来和光明王的逝世使得整个楚关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人们对定西王的身份除了中州二字之外一无所知,甚至包括中州,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人人心中都揣测着,怀疑着,这个要与北陆联手攻打汉军的人,是不是也想要在这两陆之上征据一方国土。
冷冷北风中,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将最后一丝光明吞没了之后,黑夜很快就降临了。
士兵们燃起了火把,百姓们点亮了明灯,整个楚关的长街一片灯火通明,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远征军并没有很快从光明军手中争夺主动权,来往巡逻的卫兵依旧穿着黑色沙皮软甲,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支不起眼的金甲士兵从城中隐隐走过,李肃跟两位金甲罗汉正在灯火之下说着话,一阵嘈杂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王,属下过去看看。”祥易说道,抬步就要过去,李肃皱眉道:“一起去。”
三人还没走进人堆,便听一道浑厚洪亮的声音瞬间炸来,大喝道:“放你的狗屁,这地方明明就是我们平日里用的,谁许你过来占地盘的?!”
另一人以同样的高声回道:“什么你的我的,现在这楚关也有我们金甲军的一半,我怎么就不能用了?!”
那方一听这话,瞬间就炸了毛,一帮人乌泱泱的嗤道:“谁他妈给你的胆子让你觉着这楚关跟你们金甲军有关系?!当初光明王带着我们杀过来的时候,你们金甲军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舔屎呢!要不要脸了都,少他妈废话,赶紧给老子滚蛋!”
“你他娘的说谁舔屎!”
“就说你了怎么着?你金甲军趁人之危强霸了楚关,就是不要脸!”
......
抄兵器,撸袖子,挥拳头的声音哄哄的响起,两方人马很快就准备干起架来,一丝厉喝忽然传来,祥易喝道:“大胆,定西王在此,谁敢聚众闹事!”
刚才还乱哄哄的场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转首,就见那裹着白色大裘的男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七八个金甲军一见着他们的王仿佛更加来了底气,朝身后的黑甲战士冷哼了一声,赶忙跑到李肃身边,低声道:“王,这帮光明军故意寻畔滋事,小人等看不过眼便跟他们理论了起来,谁知这帮人蛮不讲理,竟要跟咱们动手,王,您看这......”
“是么?”李肃轻飘飘的将他的话打断,原本底气十足的士兵在看到他此刻的神色之时,没来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手中刚才抄起的铁器咣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垂着首半晌也不敢说话。
李肃朝前走了几步,眼睛往几个黑甲士兵的脸上纷纷一扫,火光照映之下,将士们仿佛都已不再年轻,脸上挂着饱经风霜的疲惫,却也不掩那一丝久经沙场的杀气。
他们显然是不将李肃放在眼中,鼻尖息都不由自主传出一丝轻微的冷哼,李肃也不甚在意,忽然穿过这几人的肩头朝后看去,就见那隐在后面的人也正静静的回望着他,眼睛一动不动。
“许久不见了。”李肃说。
脚步声响了起来,蒙奸绕过黑甲士兵走到他跟前,当年总是习惯性用碎发遮住额前的那一枚小小的‘奴’字,如今这男人,却已经不甚在意的将所有头发全部束了起来,他个头没有李肃那么高,所以不得不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有些微微仰头,隔了这么多年再见,蒙奸再看到他时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似当年的那般憎恶和不屑。
“许久不见。”蒙奸说,忽然垂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正色道:“多谢!”
李肃面上闪过一丝刻意般的惊讶,挑了挑眉,却不言语。
蒙奸深吸了口气,忽然朝他抱拳道:“虽然这话说的有些迟了,可我还是要对你报一声谢!当日若不是你来,今日恐怕已经没有了光明军,所以......”
“哦,”李肃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冷冷道:“我还以为你是跟多年前一样的没脑子,没想到你也能明白是非,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蒙奸咬牙,只觉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沉声道:“总之......多谢了!”
李肃忽然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蒙奸猛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李肃不耐烦的问:“怎么?”
蒙奸愣了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隔了半天,才道:“有一事想要麻烦.......定,定西王!”
不等李肃回话,蒙奸赶忙说:“是这样,......这地方从前是咱们这帮人......”
“知道了。”李肃没等他说完就冷冷打断,硬生生把蒙奸给噎了回去,睁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呆呆的看着他背影好半天,李肃吩咐:“今晚肆意寻畔滋事的金甲军一人回去领三十军棍,以后但凡跟光明军争抢的,就按照这个规矩办,谁有什么不满,尽管来找我说!”
他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叫在场之人都忍不住惊开了下巴。
“这......凭什么啊!”人群中有人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却被祥易一个眼神扫的立刻闭上了嘴,喝道:“王令谁敢违抗,本将军这就送你回去!”
金甲军没来由打了个哆嗦,人人都知道,祥易所说的回去,并不是回中州,而是就地正法。
“还不赶紧去领军棍,都杵在这干什么!”
等金甲军都散了,那帮黑甲士兵才走到蒙奸跟前不解道:“蒙将军,你说那定西王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都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呢!”
他这么说,是因为今晚这事其实是他们理亏在先,这一小片地方本没什么不同,刚好今晚那几个金甲军坐在这里烤火,因为不满定西王占了楚关,光明军自然对这帮人没什么好脸色,所以一上来就说这片地是他们平日里用的,让这帮正烤火的金甲军赶紧滚蛋,金甲军也是一帮不甘服输的,一来二去的一帮人就吵了起来,所以追根究底,还是光明军没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