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长嘶一声顿时停下,阮秋松猛的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连带着他身后大批穿着朝服的官员,一同并排着跪下挡住了军队前行的步伐。
“王,不能去!”
他于火光之下抬头仰望那面无表情神色可怖的男人,常启已经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这个时候,除了李肃之外,没人敢受阮秋松这一跪。
“时机未到,倘若现在贸然让远征军现世去攻打西汉,咱们这些年所做的努力白费不说,还有可能连带着整个中州都会被毁灭!王,您看着我,老爷和大爷虽然已经不在,可您身上肩负的使命不止他们二人,您回过头看看,想想当年立下的誓言!”
他仰着头朝马上的人大吼出声,脖颈间暴起的青筋无疑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急切,然而李肃依旧安静的端坐不动,似乎连眼神都没有变换过。
身后的官员忙跟着阮秋松开始应和,刚才的肃穆和冷凝瞬间变成了一阵喧哗,阿成跪在后面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忽然见阮秋松站了起来,喝道:“李肃,你醒一醒,如今你体内的黄金之血重新苏醒,可你不能总是被他所控,你想想自己三年前是怎么活过来的!倘若你不能主宰这帝王之血,那么你终其一生都将是他的傀儡!你想想铁尔沁王,他后来究竟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吗!”
眼内黑色的一点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起伏,冷风中,李肃突然眨了一下眼睛,却被阮秋松瞬间抓住这动作继续吼道:“王!黄金之血未曾降服之前,你贸然所做的一切都将给自己和所有人带来巨大的灾难,想想这三年来您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难道是为了再次被他所控制吗!紫微星已经快要盖住破军的光芒,难不成这天下您真的准备拱手让给另外一人不成!”
所有人都不敢再轻易开口,风贴着地面吹过,万籁沉寂,官员们几乎都是匍匐在地不敢出声,只有一人忍不住微微抬首朝前望了一眼,而后瞬间低下头来,眼底闪过一丝奇异之色,李肃原本怪异的面色渐渐回转下来,一双眼睛开始有了焦距,他终于轻轻转头看向马下仰着头一脸焦急的阮秋松,对望良久,才沉声缓缓开口:“......不。”
那声音好似黄钟大吕,让在场之人没来由都长舒了口气,阮秋松不敢放松全身紧绷的神经,一把跪了下来,说道:“王,老爷和大爷的尸体老夫已派了陈业首领前去搜寻,不日便会带来中州安葬,斯人已逝,我们与西汉的仇恨远不止这些,为了霸业,我们所有人都已经等了三年,何必又急于这一时?”
李肃坐在马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好似才感受到了夜晚的凉气,忍不住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大裘,眼睛扫了一圈四围,金甲铺满了长街,浩浩瀚瀚一片肃穆,前方是拼死拦马的众臣,他们跪拜的姿势仿佛像是虔诚的信徒在乞求着尊贵的神灵,而他——这个携带着帝王之血的人,就是他们心中的神灵。
李肃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微微的自责,忍不住内心长叹一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今日又险些被体内的那陌生而又熟悉的东西所控制,自三年前黄金之血第一次在他体内苏醒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感受到它了,他心里清楚,只有在经历过巨大的悲恸和怒气之时,那东西才会悄悄的出来,而后控制住他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带着他一步步走向无尽的深渊。
他如今还没有办法好好去控制它,当年如是,现在也如是,否则三年前他不会带着长笙从莽原的悬崖之上跳了下去,明明那时候救援的队伍已经赶来,可他当时什么也不知道,他脑海中除了长笙以外,剩余几乎一片空白,他只想护着长笙和他自己不被眼前那些乱舞着长刀的中央军杀死,却不想过后竟险些害了他们二人。
今日之事,他在听闻父兄二人死在平沙川的时候,巨大的悲恸再一次唤醒了那隐藏了三年的黄金之血,他又一次被它所惑,险些酿成大错。
若是今日他身后的远征军贸然冲出中州被世人所知晓,那样的后果......
他几乎不敢细想刚才若是没有阮秋松拦着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李肃长叹一声,朝众人开口:“都起来吧。”
阮秋松原本紧绷的身子瞬间垮了下来,他知道,今夜,算是已经过去了。
阿成眼疾手快的赶紧将他扶住,才一挨着,竟发现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浸透。
阿成猛的朝他看去,阮秋松摇了摇头,随即看向李肃,轻声道:“王,那您现在......”
“回宫。”
马头调转,瞬间朝着身后的宫宇飞驰而去,夜色之下,所有人好似大梦一场,如今终于回过了神来,都忍不住抹了把额上险些留下来的冷汗。
风过而息,黑暗下的瀚州城内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气候,只有梧桐树叶时不时发出几缕轻微的沙沙声。
常启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怔楞半晌,阮秋松已经开始朝身后的官员说道:“今夜之事有劳各位大人,我等与定西王固为一体,若王上有难,我等定拼死尽职,方才险些酿成大祸,多亏有各位在背后挺着老夫,如若不然,恐怕今夜实难收场。”
郭赟上前一步说道:“阮先生这般客气倒是让下官难为,诚如先生所言,我等与王上固为一体,理当尽责,今夜之事若非没有先生在前面冲着,我等何以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阮秋松有些哭笑的摆了摆手,叹气道:“总之,多谢各位大人......”
贺营开口道:“先生不必与下官等客气,这些都是为官之人该做之事,倒是多亏了先生,才能险险将今日之事给平息下来,下官倒是要多谢先生。”
贺营话音一落,身后一众官员纷纷出声道谢,阮秋松有些疲乏的连连苦笑,一一应下,而后忽然转头朝身后的首领常启看去,顿时吓得后者一惊。
“身为中军统帅,在王上昏迹之时不但不加以劝阻反而拥昏而上,常启,你可知罪!”
常启‘咚’的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末将知罪,但请先生责罚!”
阮秋松厉声道:“责罚?你以为今夜之事只是责罚就能过去的吗?!”
常启‘嚯’的一下抬头,眼底已是一片恐惧,在看到阮秋松凌厉的神色之时,他就知道,今夜恐怕是不能活着了,毕竟方才王上让他整军出发之时他一心只想着怎么在王上面前显摆自己的本事,好让今后立功以后能够在长笙宫内有一席说话之地,却不想竟半路上杀出个阮秋松,使自己酿出这么大的罪责。
“先生慈悲,请绕过末将,末将也是听命于王的指令,王令不敢违,请先生看在末将......”
“把他给我绑了!”
阮秋松厉声打断他的话,阿成瞬间带人就将常启押了起来,后者挣扎求饶道:“先生饶我,末将也是为了......”
“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常启,谁教给你的那些趋炎附势之势不要以为老夫不清楚,还妄想趁着王昏迹之时乱打算盘......阿成,将他带去地牢关押,明日老夫要亲自审问。”
话落,常启忍不住狠狠一抖,一双眼睛慌乱之际下意识就朝阮秋松身后的郭赟撇去,却见那人朝他眯了眯眼,投来一记狠辣之色,常启一呆,正准备出口的话瞬间就压了下去,垂首任由士兵拖了下去。
远征军在另外一名首领的指挥下消失在长街之上,直至所有官员全部退下,阮秋松这才忍不住仰头看了看夜色,月亮已经重新露了出来,北边的七颗星越来越亮,仿佛要将黑暗之下的所有光芒都悉数遮住,良久,他才出声说道:“出来吧。”
黑衣长袍的人背着把剑从暗处走了出来,朝阮秋松笑道:“还以为今夜你不准备让我出来了。”
阮秋松苦笑道:“辛苦你了,宴先生。”
晏寄道摆了摆手:“无所谓辛不辛苦,都习惯了。”
阮秋松问他:“北陆一路过来,用的是鹤羽吧?竟这么快?”
晏寄道点头道:“将东西给了殷平之后,我是一刻都不敢停,却不想今夜碰上了这么一出大戏,三年了,金甲军比我想象的好像更丰满了些。”
阮秋松:“当年还要多谢先生将我王从崖下救了回来,若非先生,便没有今日的中州。”
晏寄道:“不必言谢,你是匡老先生的学生,他与我多年老友,定西王又是黄金之血的宿主,帮你们,本就是应该的,也是他对我的嘱托。”
阮秋松朝他深深一躬,缓缓道:“这三年未见先生,别来无恙了。”
晏寄道朝前走了几步,与他站的近些,才从怀里取出一块玉来,说:“除了梁骁的那个,这是最后一枚了,还烦请阮先生带路。”
阮秋松点了点头,甩袖说道:“请。”
直至隔了好远,细碎的声音依旧能够随着夜风飘散而来。
晏寄道问:“梁骁何时能来?”
阮秋松道:“不出两月。”
晏寄道说:“等他到了,先生也该将他的东西交还给他,这七星,就齐了......”
作者有话要说: 1.上一章新增四千多字,大家重新看一下吧,不需要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