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事者,当摒弃一切负赘,一时的容忍,可能换来的是更大的代价。”
梁骁摇了摇脑袋,终于咬了咬牙,大步离去。
人群中的奴隶们满脸期待的迎着黑衣人们走了上来,有个年纪颇大的长者笑问道:“这位爷,我们现在可以跟着走了吗?”
黑衣首领看了看他 ,又扫了一眼其他人,冷笑道:“走?谁告诉你要跟着我们走的?”
老人明显一愣,说:“刚才咱们不是一起杀了这帮监军吗?梁骁那孩子说你们是来带咱们从这鬼地方逃出去的,不会是......”
“我们确实是来救人的。”黑衣首领沉声道:“但,跟你们有什么干系?”
话音刚落,一阵呼啸声乍然响起,惊呼尖叫的声音混着大片浓稠鲜血登时将已经沉寂的战场撕裂开来,怒骂声此起彼伏,混着兵器搏杀而过的凌厉,梁骁坐在马上始终没敢回头多看一眼,整个人颤抖的仿佛就快栽下来一般。
‘轰隆’一声闷响,高山上厚重的雪忽然狠狠一颤,所有人都忍不住惊恐的回头望去,但见那茫茫白色像是海浪一般从山巅之上喷涌流动,连带着那坚固不化的冰窟都开始纷纷成块掉落。
眸中的瞳孔一瞬间顿时扩大,梁骁忽然抽出马鞭朝驾车的马儿臀部狠狠甩去,而后在蓄势待发之前爆吼一声——
“雪崩了,快跑!”
奔腾的白浪很快将他的怒喝卷走,天空刹那间一片昏暗!
·
金帐宫内一片安静,殷平亲自将煮好的茶水沏了一杯递给身旁的女子,笑道:“这是殷康前些时候从东陆回来特地带的,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青君将身上的大氅丢在脚下,细白的手指接过茶杯的时候碰到殷平的手,后者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她指尖抓住,皱眉道:“怎么进来这么久了,手还这么凉?”
青君笑道:“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殷平将她脚边的大氅拿起来给她裹上,关怀道:“穿厚些,北陆不比东陆,冷得很,你还得慢慢适应。”
青君喝了口茶,原本结起的眉心缓缓舒展,笑道:“真是好茶,从前倒是没喝过。”
殷平说:“这茶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殷康上次回来待的时间不长,也没想起来问他,你知道我是一向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索性你来了,回头我让他们全部给你带着。”
青君笑着点了点头,倒是没想拒绝。
金帐宫内的仆人都被殷平遣了下去,外面鹅毛大雪北风阵阵,宫殿里静谧而又温暖,殷平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半垂的侧脸,忽然伸手用指背在她脸上轻轻一扫,青君抬头,问:“怎么了?”
殷平缓缓笑道:“没什么,就觉得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忍不住想多看几眼,青君,这半年,辛苦你了。”
青君嗤笑道:“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起来了?”
殷平叹气,伸手将她冰冷的指尖握在两手之间,认真道:“这些年要是没有你在我身边陪着,定是不会有今日的殷平,你知道的,总有一日,待我打下这天下,定要分出一半送去给你。”
青君挑眉,打趣道:“那我岂不是什么都没做就白捡了了大便宜?”
殷平摇头道:“不,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青君忽然问他:“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殷平笑道:“当然不能忘,那个时候我才到南楚没多久,老师就将你带来了他的府上,我还记得你当时才那么点,又小又瘦,脸黑乎乎的,居然还给自己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褂子,站在那跟个柴火棍似的,扎了两个羊角辫,笑起来门牙都少了一颗......”
青君难得红了脸,揶揄他道:“你这人,怎么就说起这个了,我那时候不是正换牙吗,而且也没长开......”
殷平笑道:“你那时候都十一二岁了,哪里是换牙的时候?分明是你自己调皮不小心把牙磕掉了,那时候我记得特别清楚的,就是你当时抱着一个比自己大了好几圈的棋盘走到我跟前,问我会不会下棋,我当时还在想,这个小姑娘倒是有意思的很,一副挑衅的样子,看来不给个下马威是制不服你,谁知道,你竟然那么厉害,将我杀的半步不让......”
青君带了丝孩子气的得意:“现在也比你厉害呢。”
殷平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往怀里轻轻一搂,下巴搁在她脑袋上,轻声道:“是啊,所以小小年纪就成了闻名东陆的南楚大国手,真是让我自惭形秽。”
青君伸手将他拦腰抱住,一双眼睛望着火盆里的光静静出神。
她至今都忘不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殷平的情景,少年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巨大的疏离感与冷漠,让那时候才十一岁的她竟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意,殷平总是冷着一张脸,仿佛谁一靠近他就会被他手中的剑划成碎片。
可那时候的青君却不怕他,她知道殷平的身份,也知道他刚刚经历过怎样的苦难,非但不像别人一样见他绕道就走,反而还试图想要去接近他,她想看看,这个当时敏感而又脆弱的少年,到底能挣扎到什么时候。
当时的她年纪也小,虽然年少成名,可心性却还是小孩子一样,所以并不大懂怎么去安慰和接近当时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灾难的殷平,她最擅长的就是下棋,最喜欢的也是下棋,所以她当时就拿了她最喜欢的东西想要去讨他欢心,却不想一次次被少年的恶言恶语给激的差点扭屁股走人,若不是想到他的遭遇,她觉得,那时候她一定不会再搭理他了。
后来她偷偷拿了张宗移的那把桃木剑去逗殷平,却不想那天殷平在看到那把剑的时候,一向冷冰冰的脸,终于出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悲恸,他当时坐在屋里的角落处,也不点灯,就那么将头埋在膝盖里,坐了一整夜,而她竟也傻乎乎的守在他身边,看了他一整夜,两人直到第二天晌午之前,一句话都没说过。
“我饿了。”
这是那个少年有生以来对她说过的第一句好话,她却惊的差点一屁股倒坐在地上。
“啊,那那那那那那,我给你拿吃得来好不好?”她赶紧说着就往外走,生怕他一会儿反悔了。
可是等她拿了吃的再进来的时候,少年殷平已经靠在角落的墙沿上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本来想叫他起来吃饭,可少年殷平睡得很沉,她有些局促,就愣愣的站在那开始细细打量他的模样,只觉得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真好看。
“你看够了吗!”
少年殷平闭着眼睛忽然开口,将她吓了一跳。
“没没没,啊,看,看够了......”
她自察十分不好意思的闷着声开口。
“之前不是总说要跟我下棋吗?棋呢!”
少年殷平睁开眼睛,眼底满是淡红色的血丝,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她。
“啊,在在在在呢,我,我这就去拿,你你你你等着!”
她刚准备往出跑,就被少年殷平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忍不住回头,只觉得少年殷平的手又冷又糙,抓住她的力气很大,她忍不住挣扎了两下:“哎,你你你你轻点啊......”
少年殷平一愣,手下的力道确实轻了不少,却没松手。
“干什么去?!”
青君皱眉道:“你不是要下棋吗,我我我我我,我去拿!”
“不用麻烦了,门口那块地上画个棋盘出来,找些碎石当棋子就行了。”
“啊?”青君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少年殷平很粗暴的喝了一声,吓得青君忍不住红了眼眶。
“画就画,凶什么凶!”她赌气似的一把甩开少年殷平的手,背着他往出走的时候忍不住抹了抹眼里差点流出来的泪水。
“你站住!”少年殷平在她身后喝道,她别扭的不肯回头,却还是站住没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少年殷平忽然走了过来,他个子很高,站在青君面前,跟个大人似的,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没出息的红了眼睛,青君将头偏了过去,却不想少年殷平忽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他脸色不大好,带着深深的疲惫,却难得柔和了下来,说:“我......我不是故意凶你的,你,你别哭。”
一听这话,本来都不想哭的青君只觉得更委屈了,眼泪唰唰的就往下流,小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却硬骨头的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这么多天你一直变着法子来逗我开心,我不是有意这么对你的,你一个小孩子,能有这些心思实在让我很感动,可是我......”
“什么小孩子!你才是小孩子!”青君忽然闷着鼻子朝他吼了出来:“我,我要不是见你,见你老一个人呆着,怕,怕你难过,我,我才不理你,你谁啊你,我,我都不认识你,凭,凭什么受你的气!你,你真当我愿意,愿意搭理你呢!要,要不是我老师,他老人家跟我说,说让我一定,一定照顾你,你,你以为我,我稀罕跟你说话吗!”
她抹着眼泪哭的像是决堤的闸口,竟让少年殷平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