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眼泪一下子就顺着眼角涌了出来,这些年他都不曾刻意去想这些,今晚一定是酒精上头了才会这样,他想,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第二天他自然是起不了大早去找殷康的,等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
金帐宫内,殷平跟殷康两人正说着话,周围还坐了一帮将士官员,长笙本来准备进去看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找武士要来一匹马,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又去了朔北。
他今天穿的很厚,可能是昨晚喝酒的缘故,只觉得浑身上下钻心的凉。
这几年朔北住进了不少牧民,当年他跟那帮费城的孩子玩基弩的地方如今已经成了别人安家的地界,长笙找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将坂坡隔着大裘直接坐下,也不觉着凉,迎面刮来的风直扑到脸上,反而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有几个孩子正围在下面的平地上堆雪人,长笙看了一会儿觉得挺有意思,跑过去问他们能不能把他也带上,几个孩子热情的很,拉着长笙的手教他怎么才能堆出更好看的,几个人闹腾了半天,堆了不少,什么奇形怪状的人物动物都有,最后长笙从口袋里取出几颗糖给一帮小孩分着吃,惹得大家都开心极了。
长笙笑了笑,还好前些日子魏淑尤从东陆送来这些东西他一直随身带着,却不想今天倒还派上用场了。
“你不开心吗?”
一帮小孩都走远了,就剩下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点的小男孩留下来睁着一双大眼睛仰头盯着他。
长笙一愣,蹲下身子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小孩说:“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
长笙觉得他倒是挺有意思,笑着道:“说说看?”
小孩背着小手一本正经道:“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哪怕你脸上再怎么开心,可你眼底表现不出来,那就是不开心,你啊,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呢?”
长笙被他这样子给逗笑了,说道:“看你年纪不大,倒是挺会观察人的,父母教的吗?”
小孩摇了摇头,“是叔叔教的。”
长笙:“看来你叔叔还算是个......恩......”
他想了半天,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比较合适。
小孩说:“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长笙说:“每个人都会有不开心的事,这世上,真正开心的能有几个呢?若是每一件不开心的事都要靠告诉别人才能消化掉,那简直是太容易了,也没了不开心的意义。”
小孩似乎没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小眉头轻轻蹙起,说道:“我叔叔告诉我,不开心的事情就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开心,这是真的,我试过的。”
“是嘛?”长笙笑道:“看来你叔叔教了你不少东西。”
“对啊对啊。”小孩一听这个像是十分开心,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你不想认识一下我叔叔吗?说不定认识了以后,你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都没有了呢!”
长笙伸手在他鼻子上一点,轻声道:“那你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这么说话?”
小孩愣了一下,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我叔叔说了,若是我碰见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年轻公子,可以跟他多说两句......我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才跟你说了这些的,怎么,你不喜欢跟我说话吗?”
“哈哈。”长笙直接被他惹得大笑出声:“我倒是挺好奇你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教给你。”
小孩努了努嘴,随后身后往他身后一指,说:“呐,我叔叔就在哪呢,你看。”
长笙笑着转头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刹那间,岁月恍惚而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风雪之中,他双手负后,面色寡淡,一双秀长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像是载着岁月的漩涡,将他狠狠吸了进去。
长笙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挂在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迷茫,恍惚,不可置信,只刹那,他脸上的神色已是千变万化,悉数落在那人平静的双眸之下。
仿佛连风声都要静止了。
小孩见他面色有异,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喂,怎么啦?你认识我叔叔吗?”
他话音刚落,那青衫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朝他伸了过来,他几乎是想都没想从原地站起身来疾步朝他奔了过去,可能是蹲了太久双腿有些发麻,也可能是受了点刺激浑身都跟着打颤,直到那双有力的手臂将他险些趔趄的身子稳稳扶住,他终于一把将他搂住,死命的往自己怀里挤着,艰难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你还活着吗?”他埋在那人肩窝里颤抖着声问道。
良久,他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我还活着,长笙,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卷,谢谢支持~
呐,我这次还算好吧,没让他们隔太久相见
第92章
时间这个东西最是奇怪,不管中间相隔了多久,不该改变的总是改变不了。
牧民的帐篷自然比不上金帐的帐子,虽然有些简陋,却干净的很。
长笙盘腿坐在小羊皮毯子上紧张的一直手抖,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时辰了,天都跟着黑了,可他还是无法压制住自己心里的不安和激动。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李肃还能活着站在他面前。
人生没有多少年,他们隔了一个十年,再隔了一个三年。
对于有些人来说,十年也许不过是指缝之间的事,可对于他而言,三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因为......太久了。
久到让他差点忘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久到让他忘了周遭的一切,久到让他不管到了哪里,都觉得那尽头有一个李肃在等着他,可是他抓不住,摸不到。
以前他从不觉得时间这个东西多么珍贵,直到这三年他浑浑噩噩的走到现在,他才发现,真的太久了。
这种感觉就像心已经死了可人却还要活着,他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在哪里,可他还必须得活着继续前进。
他曾有两次深深的埋怨过这个世界,一次是夜北灭亡之时,一次就是他以为李肃死了的时候,可他又明白,他没有资格去抱怨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先他而存在,他没有资格,却总是忍不住。
日复一日的思念混着无尽的绝望将他折磨了三年,说来也很奇怪,这三年内,他每一个夜晚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他思念之人的身影,只有白日里那些恍惚而过的片段从他脑海中穿过的时候,他才觉着,原来他从前的生活里,有那么一个人真实的存在过。
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将来也好,他早已经下定决心带着他埋藏的那些记忆苟活在这世上,却不想老天居然给了他这么一个天大的恩赐,让他再一次见到了他,活着的他。
长笙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没有太多的喜悦,可能是太害怕这是一场镜花水月,太害怕这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而他,还没有从梦中走出来。
“怎么坐在地上了?”李肃进来的时候看到长笙正在发呆,赶紧过来将他抱起来往床上一放,捏了捏他的手,一片冰凉,皱眉道:“是不是太冷了,我让人再加一个火盆进来。”
长笙从后面一把将他抱住,脸埋在他清瘦的背上,闷声道:“别走。”
李肃转过身来在他身前蹲下,他身上沾着一丝冰冷的寒气,头上还落着一丝刚被热气融化的雪水,伸手拨了拨他额前散落的头发,随后顺着他那些小辫子捏了捏,问长笙:“冷吗?”
长笙摇头:“不冷,你别走。”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似做梦一样,哪怕眼前这个人就这么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感受着他温热的手拂过皮肤时候的那种熟悉感,却依旧让他觉得不安心,他很怕这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走。”
李肃站起身子在他旁边坐下,长笙猛地将他拦腰抱住,他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他什么也不想说,就想这么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让他觉着他就在他身旁。
李肃伸手一下一下轻轻的在他背上拍着,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好久,久到李肃感受到胸口一片湿热的时候,他伸手想想将扯开,却发现这人狗皮膏药似的一点都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长笙。”
李肃叫了他一声。
“恩。”
他声音闷闷的,不用想李肃都知道怕是又哭了,诶,怎么总让人这么心疼呢。
“李肃。”长笙抖着声音吸了一口气。
“我在。”他说,低头在他头上吻了吻。
“李肃。”长笙又说。
“我在。”
“李肃李肃李肃。”他一遍一遍的叫着,像是不住的在确认身边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我在......”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这次终于把他从怀里拉了出来。
“李肃......你在吗?”
“长笙。”李肃伸手用指腹一点点把他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轻声道:“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