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班的班主任孙老师当下要说话,却被苏青一眼看过去愣是堵住了。
苏青不紧不慢道:“对,虽然只有三场比赛,虽然只有三名受伤的同学,虽然前两位同学仅仅只是磕伤、扭伤到刚好不能继续比赛,而已。”
他讽刺地嚼着那个“而已”:“虽然前面有那么多个虽然,我们不能完全依靠这些就断定罗同学伤害陈同是故意而为,法律上也讲疑罪从无,可那是法律,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
苏青看了看孙老师又看向秦主任:“学校里的普法教育难道是为了告诉学生们怎么规避法律审判吗?”
老秦差点厥过去,这么大一顶帽子他可戴不下:“你你你……”
苏青收回视线又看着瘦高个,瘦高个满脸冒汗嘴唇上血色都不见了。
苏青轻蔑地哼一声。
“一次过失,可以说是无心之失,两次过失,可以说成‘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第一次是撞倒对面让对面磕伤了膝盖,第二次是‘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让对面扭伤。再一再二没有人管教,所以第三回 哪怕陈同骨裂了打石膏耽误了学习还要受身体上的折磨,对方也可以用一句简简单单的‘看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份上’,就这么一笔带过吗?”
苏青忍这口气好几天了,看见陈同躺在病床上小憩都睡不安稳,看见他偷偷背着他们皱着眉头摸自己的腿,被他发现又对着他没心没肺笑起来的模样……苏青想想心里就难受。
那位罗女士冷哼一声再没了耐心,她自觉为了这么个侄子在别人面前装孙子已经装得够多了,罗女士抱着手臂:“那你想怎么样啊!”
苏青回过神看着那位罗女士:“不怎么样,只是您刚刚也说了,不希望学校记过,要把他带回家教导,我就想知道一下,您准备怎么‘教导’?从山珍海味改成清粥白菜也能被称作教导,我听您的意思倒是像只想给他爸妈打个电话就拉倒,这也是教导?”
苏青微微抬高视线由上而下地看着罗女士,非常嚣张:
“‘教导’举起巴掌来谁都能教,‘教养’一脉相传纵然是糟粕后人想躲也躲不掉。”
罗女士被他讽刺得气急了:“那你们想让我怎么样!我告诉你们啊,别欺人太甚!这步步紧逼的还成了我没有教养了?!真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打断他一条腿给你们家赔吗!”
老秦和二十三班的孙老师都拉着这位罗女士,苏青怕这疯女人伤到陈同,站在他面前只给陈同留了个后背。
苏青看着罗女士发疯,又毫无表情地看了看瘦高个,冷淡地笑了一下,点头说:“可以。打断他的腿,您请。”
老秦的假发都吓掉了,在一片混乱里感觉自己头秃得竟是如此地彻底!
着急忙慌的汗涔涔里老秦看了一眼无波无澜的苏青,悲切地想:
他考第一名的乖学生哪去了呢!眼前的这个明明是个小怪物!难怪进了二班,二班一群小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老秦:今天又是被伢崽们搞秃头的一天!
老秦:啊!(土拨鼠怒吼.gif)我好难啊!啊!
老秦:(花栗鼠系列之抱紧了我的小假发.jpg)
第74章 十月廿五
·
锅盖几个坐在教室后面还在小声琢磨苏青和陈同被叫去老秦办公室是什么原因,教室后门没关,他们就听见走廊上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教室里的早读声都被惊得一停。
锅盖想出去看,被大仙儿老马伸手拦了,他瘦瘦小小的一个吉祥物,是保护对象,大白拦住他们往后门门口过去看了看。
他们教室的后门正对着直角走廊,隔着一道楼梯是老师们的集体办公室,再那边就是老秦的单独办公室。
刚刚那一下,从老秦办公室里破门摔了个人出来——
锅盖扒拉着大白探出个脑袋:“谁?”
大白仔细瞧了瞧:“好像是伤了陈同的那个。”
摔出来的那个人在地上滚了一下才踉跄爬起身,十分狼狈。站起身锅盖就认出来了,的确是伤了陈同的那个瘦高个。
瘦瘦高高的少年梗着脖子冲老秦办公室里不知道谁喊道:“是我!我就故意打他了怎么了!要么你就打死我!打死我你对得起我爸妈给你的钱吗!”
“我打死你?我养了你十年你叫我打死你?要不是看在你爸份上你以为我要你这么个侄子!给钱我也不要!”老秦办公室里蹿出来一个女人的叫喊,指着瘦高个骂他,“白眼狼!”
锅盖还想八卦,被金毛拎了回去,傅瑶在前面叫他们:“把门关上。”
大白把门关拢,只从门上的透明窗里偷偷地看。
二班人面面相觑,门外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哭吼的尖叫的,劝架的拉人的……
陈同坐在轮椅上,抿紧了嘴唇。
瘦高个在他姑姑面前没有还手,罗女士被老秦和二十三班的孙老师拉着不让她和孩子动手,拉也要他们拉得住,他们又是男人,和罗女士之间太过拉拉扯扯也不行。
宋美丽沉着一张脸在劝,却没有要上手的意思,她泼辣又冷淡,知道这位不过是在老师和陈同家长面前故意打孩子打给他们看的。
只是被打的瘦高个没有看明白,还和他姑姑吵起来了,一吵闹成了真吵,罗女士也动了气。
瘦高个被他姑姑打得趴在地上想爬起来跑,又被她蹬了一脚,正好踹跌在陈同面前。
苏青立马把陈同往后拉开,陈同却摁住了苏青的手。
那边罗女士头发凌乱妆也乱了,扶着额头靠在栏杆边上哭起来,又拉着宋娴向她说她带这个侄子,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这么多年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瘦高个从地上爬了两下站起来,膝盖上被搓开一个口子,他看着罗女士,嘲讽地笑了一下,脸上早被眼泪抹花了,眼睛也肿着。
他偏过头来看着陈同和苏青,陈正业往儿子身边站了一步,但瘦高个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也没动手的力气。
他校服外套褪了半边,腿也微微瘸着,高低肩吊儿郎当,站在陈同面前看着他们:“满意了?”
瘦高个脸上滑了一道泪痕,看着他们两个骂:“操|你妈。”
二十三班的班主任脸都板起来:“罗之骏,说什么呢!”
瘦高个看了看他的老师,没理,又看了看陈正业和宋娴,目光落回陈同身上,扬了脖子:“你懂什么啊,好学生——有亲爹亲妈在就是了不起!”
罗之骏嗤了一下,颧骨上青了一块,嘴角也破了,他抹了把眼睛,忽而暴躁地朝他们吼说:“有爸妈在就是了不起!谁让我他妈的没有呢!没人护着你!”
他指着罗女士:“就她!每个月拿我爸几万块钱她把我当儿子还是当招财树呢!”
他看向她姑姑脖子红了青筋都跳起来:“你把我当你儿子?你他妈的放屁!”
罗女士一声哭叫,孙老师吼了罗之骏一句,瘦高个站在原地通红着眼睛没了声音,好半天蹲了下去。
周围一圈人,显得他有些孤零零的。
早读结束的铃声孤零零地响起来,顶楼没有学生出教室,他们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画面好像舞台上一出即将谢幕的默剧。
陈同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掐得很死。
指节掐白了,指尖压红了,筋骨分明地绷着,微微发颤。
瘦高个不知道宋娴不是他的亲妈,也不知道他亲妈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事情,陈正业站在他身边,但曾经陈同需要他的时候他一次也没出现过。
人或许总是这样,只看见自己缺失的,不愿剖析别人奢求的。
瘦高个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在场的三个少年都一样痛苦,他只看见自己被打了、被骂了,看见他爬不起来的狼狈,也不愿面对自己做错过的事实。
老秦抓着假发,看着中间的瘦高个叹了一口气,到底人老心软,没有平时那股子死板和锱铢必较的怪脾气,蹲下身,拍了拍少年的肩。
瘦高个一下子哭起来。
有些可怜。
老秦搓了搓他的背,看着罗女士道:“打人,始终是不对的。你看看,我们这么多人拦你,都拦不住,这还是在学校里。”
他又看了看苏青,起身道:“以暴制暴,也是不对的。什么打断他的腿,打断他的腿,陈同的腿就能嘎嘣一下好了?”
老秦拍了拍假发上的灰,又叹了一口气:“看看这事闹成这样,问题得到解决了吗?没有嘛……”
他瞧着罗女士:“你打他,觉得是教育他了,其实并没有起到效果嘛,反而让他觉得,如果有一个人做得不对,他只要举起拳头就可以让对方服输,更是错的。如果教育只是动手就能解决的问题,那还要教育机构,要我们这些老师做什么咧?”
他又看着苏青:“你觉得他挨打了,就能替陈同出这口气,但是他本身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难道不是更让人生气吗?”
他还把瘦高个从地上薅起来让他站着,老秦推了下酒瓶底点了点他:“还有你,啊,还有你,你这个伢崽子,你看看,你就动了那么一点坏心思,招来多少麻烦!自己也挨打挨骂了,还不觉得自己动坏心思是有错的,这下不就更糟糕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