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凌躺在检查床上，有点紧张。
他很少用仰视的角度看别人，此时被医生护士围住随意摆弄，这个……难免心情复杂。
虽然有宫祺言在一旁指挥，但违和感还是很强。
而且不难想到上辈子，自己独自去医院检查的那次经历。
自己一个人面对、承受一切十分艰难。
他虽然内心强大，但当时，听到医生一边做检查，一边和护士惊叹恶性程度之高的时候，心情之沉重，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次……
耳边依旧传来诸如‘ct显示右肺叶中部占位’‘鼻腔、咽腔、气管麻醉准备就绪’‘监护仪一切正常’等工作人员的交谈声。
还有心电监护仪从不间断的‘滴滴滴滴’声。
“紧张吗？”宫祺言看他表情不太好，就温和地说，“这是正常的。但是我们操作会很快，几分钟吧。”
简凌点点头。
宫祺言的话说的没毛病，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前确诊过的事情，所以这种安慰，总显得有些不到位。
直到一声尾音上挑的熟悉声音传来。
“我说宫祺言，你怎么动作这么快啊，也不知道等等我，不是说好了让我进来旁观的嘛？”
季落平抬着双手走了进来。
简凌正被麻醉师一手压住注射麻醉针，因此没办法说话。
有点惊讶。
他看到了一个与周围的医生打扮相同，都穿着深蓝色手术服，戴着一次性使用灭菌手套，手术帽，还有医用口罩的季落。
季落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露在外面的两只漂亮桃花眼弯弯，轻松道：“好久没有换这身装备了，有点生疏。咳咳，哥哥别紧张！别听他们吓唬你！我来陪你啦。”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简凌的身边，握住他的手。
同时，贴心地给简凌‘翻译’着医生护士的话。
“心电监护呢，就是为了确保你在麻醉状态下也有足够的血氧量，心跳正常——当然，你又酷又年轻，肯定没事啦。”
简凌勉强开口：“……这是爱心讲解吗？”
“对啊，”季落笑眯眯，“刚说好的，我什么都陪你啦。麻醉呢，就是像这样给你这三个部位，嗯，轻轻地来这么三下。好，就这样，放松好了ok，就这么打完啦，哥哥棒棒哒。”
听着季落哄孩子似的语气，简凌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被关怀过了。
只有很小的时候，妈妈尚未去世的那一阵生活，他受到过这样充满爱意的安抚。
后来在福利院养成更加冷漠的性格，以至于在季家的一年时间里也没有调整完全，再最后就是季俊德的事情，以及自己与季落的畸形关系，让他自己的内心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正确表达，与接受爱。
……幸好季落会真正的表达。
少年温软的嘴唇隐藏在口罩底下，看不到实际。
然而，简凌可以从他充满感情的话语里感受到人生一切积极的情意。
身体被麻醉，拦不住悸动不已的心跳声。
围在身旁的护士与医生们听着两人的互动，都情不自禁地开始感叹。
“两个小年轻感情真好啊。”
“真别说，让我想到我和我老婆最开始那会儿的事儿了！柔情蜜意呀，现在老夫老妻了也不爱说话。哎年轻真好，激情四射！”
“老夫老妻什么鬼哈哈，主任，别操心了，我和我男朋友只有两年，也早就不这么说话了，我也懒得哄他。”
季落听着他们说话，捏捏简凌的手掌。
他狡黠地眨眨眼，随即对那些人扬扬下巴，“什么年轻才激情四射啊，我和他都——”
略略思考一瞬，季落咳咳几声，“十年啦！”
各种各样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季落知道这些医生护士都在想什么。
肯定心想，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十年前才8岁，吹吧！
季落轻轻哼一声，正巧与简凌的视线对上。
闪亮亮的桃花眼与深邃如冷渊的双眸交互。
简凌勾了勾唇。
看季落得意洋洋的样子，肯定是在心里说，‘我们两个的小秘密你们哪里知道呀’吧。
……
接下来的检查较为顺利。
宫祺言与季落，还有支气管镜操作的大夫一直在交流。
“petct显示的是右肺中叶有占位，那么我们先从左肺开始观察。”
“嗯，注意要看仔细，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组织。”
每说几句，季落都会贴心地给简凌解释。
“哥哥，现在要下镜了。你就正常呼吸，不用紧张。现在看到的是食道声道……气管，好，这里都不错。”
“哎，季少爷也看得懂啊？”大夫有点惊讶，毕竟正常人谁看得懂人体解剖。
季落点点头，一边看屏幕显示的镜内图像一边继续说：“现在先进左肺，左上叶……好，很通畅，组织光滑平整。左下叶……一样，很好哈，保持呼吸”
宫祺言在后面站着一直看图像，“你不仅仅是了解一点医学吧？看上去是系统学习过。”
季落‘唔’了声，没有正面回答，毕竟自己穿书这件事神乎其神，像是开挂。
他继续说：“先进左肺，是因为怕ct显示的右肺中叶恶性组织感染其他部位，所以呢我们要最后再进右中叶。好，右上叶不错，右下叶也正常。”
……接下来就是疑似恶性，要取活检的右肺中叶内部了。
季落沉默一下，手指缩紧了些。
虽然嘴上说着没事，陪他，可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心情的复杂只有自己知道。
……但他还是勉强弯弯眼，深吸一口气，“那现在就要看最后这个右中叶啦。哥哥……”
简凌忽然捏捏他的手。
隔着手套的接触，没办法摸到对方的皮肤，或者感受他的体温。
但是……
这样简单的鼓励，也让季落心情提振不少。
桃花眼有点酸涩，季落努力压了下去，没再多说什么，抬眼看着屏幕。
到右中叶的里面一个位置的时候，支气管镜操作医生停下了动作。
与此同时，宫祺言也稍微皱起眉。
季落呼吸停滞。
他们同时看到ct提示的部位，冒出一个不该存在的菜花样肿物。
“……”
支气管镜室里突如其来的沉默，更加凸显出代表生死的监护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滴滴’声。
简凌敏感地感受到不一般的气氛，心里咯噔一震。
常言道，医院看病不怕医生批评，只怕医生沉默。
这会儿……
男人下着喉镜，不应该说话，但他的喉咙突然地动了下，想说些什么。
季落立刻从慌乱中回神。
“现在就要取活检咯。”季落的嗓音有点涩，但是努力说些轻松的话，“你别动啊，也别说话。我说哥哥，你平时话那么少，怎么一躺下话就这么多？在家里床上说话还不够，在检查床上还要说什么？不许说话。”
简凌：“……”季大少爷，你撩人也不看场合吗？
……真是令人头大。
……但季落这么一捣乱，倒真的又不紧张了。
周围的医生和护士们也马上散掉紧张的情绪，动作迅速地将活检取出。
还有几个小护士红了脸。
哎呀，怎么做个检查还能打情骂俏呀。
……简凌被推出检查室以后坐起身，略感不适地皱了下眉。
宫祺言已经安排标本送检，并且拿着片子去研究下一步治疗方案。
休息室里只剩下季落和简凌。
季落已经调整好心态。
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乐观积极地面对。
所以他也不再过多担忧，反而看着男人露出的精壮胸膛，摘下口罩，露出精致的面孔笑了笑，说：“你身材怎么这么好，刚才有几个小护士看到你的身材，脸都红死啦！”
简凌面色变得十分古怪。
想到季落刚才大胆的言论，他莫名道：“你以为……她们是看我才脸红？”
“不然呢？”季落丝毫没有反思，甚至还笑嘻嘻地贴了上来，把男人正在系扣的衬衫故意扯开，随后正经道，“但是，他们就只能看看而已！哼，给哥哥做检查真是便宜他们啦，一饱眼福……哼哼哼！”
简凌喉咙中滚出一声低笑。
季落晃晃手，戳他一下。
“笑什么笑，你很得意吗？”
“没有。”
我得意什么。
季落不依不饶，想到别人把自己的男人看了又看，就开始漫天吃飞醋，“你就是很得意，不仅小姑娘看你，刚才那些人都把你看了个遍 ！啊啊，我烦了，我不高兴了！”
“烦什么啊……”简凌哑然失笑，“我有什么可得意的？别闹。”
“就闹，哼。你就是得意了！你刚才还看那几个小护士一眼呢……”
“那是她们问我现在是什么感觉，我才看她们的。你忘了？刚才的麻醉，护士问我什么感觉，我还说……还在麻着。”
简凌没想到，季落居然也是个大醋缸，当年对自己毫不在乎的傲慢少爷居然会因为一个眼神而不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