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福星觉得这是个好事。他拿张淙当朋友,但有时候也控制不住会怕张淙。汤福星是真的怕。他仍记得那把刀子划破自己指尖的锋利,一瞬间就见了血。
他怕张淙就那么疯了,就那么过线。如果晏江何能收拾得住张淙,那定然是个好事。
张淙从宠天下出来,随便找个地方吃了口饭,就去了Azure。
钟宁这种散漫老板搁商场上实在难见。他也就是暴发户不差钱,临近年关还有几天,钟宁却准备提前关了Azure。今儿个是Azure年前最后一天开门。说是开门,其实也不挂营业牌子,要干的活只有一个——大扫除。
大扫除一直进行到傍晚才结束。天色已经开始擦黑了。张淙提着一包垃圾,要去后面扔垃圾桶。
他贴靠墙边走,还没等转过拐角,就听见了钟宁的声音。
钟宁急促地喊着:“你干什么?你喝了多少?疯了啊,你放开我!”
张淙皱起眉,下一秒立马拔腿往前跑。他转过墙角,瞧见了自己要扔垃圾的目标垃圾桶,也瞧见了……
张淙猛地刹在原地,脚底板动弹不得。
淡色的黑暗从天而至,依在墙壁上。一盏昏黄的孤独路灯,影影绰绰地扩散光晕。隔着一个……垃圾桶。张淙看见钟宁被一个男人狠劲儿推到墙上。
“嘶……你他妈……”钟老板还没骂完整,嘴唇就被对方堵上了。
——钟宁被一个男人,吻了。
两个男人。
张淙杵在原地,眼睛瞪着一眨不眨。钟宁起初还会推对方两下,但他渐渐就搁那里不动了。最后,一个吻结束,那男人歪过头,将脑袋埋进了钟宁的颈窝。
张淙没出声,他轻悄悄转过身,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鬼。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亏在什么地方。张淙够不上那么高的道德线,撞破别人的秘密并不会让他不好意思。可他现在胸腔里万分空旷,来回咣当着冷空气,撑得肋骨要断裂。
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即将破开迷雾,从那团冷空气里冒尖儿扎出来。可那是什么呢?它完全没有形体,张淙根本抓不住。
张淙拎着垃圾绕出去半条街,终于又找见了一个垃圾桶,他抡胳膊一摔,将垃圾狠狠掼进垃圾桶里。
杨大姐腊月二十九当天回的农村老家。她帮着张淙把冯老家里外收拾了一通才走。
张淙认为,没有什么活儿比大扫除更累。他这会儿腰胳膊都酸,正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一袋糖饼撒癔症。
晏江何最近特别喜欢买糖饼。冯老连个饼渣子也吞不下去,看饼估计都看不清。他还非要买。闹得张淙成天到晚啃糖饼。或许是被晏江何一打一打糖饼给喂的,张淙这段时间长了点肉。
张淙拎起一个糖饼放在嘴边咬,慢慢嘬着冷掉的红糖吃,糊了一嘴甜腻。这时候冯老在屋里叫唤他。
张淙只得把饼放下,推门进屋:“怎么了?”
“拿点冰块来。”冯老撑着床,费半天劲才爬起来。
张淙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翻冰箱。晏江何之前拿来的吗啡依旧在,只是从来没有出过冰箱门。
张淙顿了顿,又从下面掏出一盒冰块。
冯老最近嗑上冰块了。
就是冰块,硬邦邦的那种小块,他那磕碜牙连一口糖饼都撕不利索,却能把冰块嚼得咔嚓响,也是神了。
张淙捣好几块碎冰,拿碗装上带进屋子。
冯老接过就仰头灌,嘴里咬出响动。张淙听得耳朵痒。他扭脸撇一眼窗外,外面冷风刮着,秃树杈子来回扭摆。
张淙琢磨不明白。老头肚皮底下长的那些个抢命的玩意是带火吗?他这扩散的不是癌细胞,是滚热的火,能烧得五脏俱焚的火。
这老东西苟延残喘的时候,从没想过委曲求全,偏偏病得无比火热,折磨得铿锵作响。
冯老咽下一碗冰块,抹完嘴,嘶哑着喝出一声。张淙过去接过碗,他又缓缓躺下了。
“你少吃点冰,大冷天的。”张淙皱起眉。总觉得冯老这冰块吃得吓人。
“吃了舒服,不然肚子里火辣辣的疼。”冯老朝他苍老地笑笑,“没事,明天三十了吧,照例包点饺子吃,想吃白菜的。”
这话说得像他能吃下几个一样,指使人倒是挺溜道。
张淙定定地看着他:“哦。”
他给冯老盖上被子,扭身出去。又搁厅里站了半天,才摸出手机给晏江何发消息,让他过来捎上一小袋面粉。
晏江何是临近傍晚过来的,他过来的时候张淙正在用电脑看视频。晏江何瞅了一眼,竟意外发现视频里是一个外教在讲英语。
晏江何惊了:“你这学习呢?”
“没事随便看看。”张淙把电脑叩上,“面粉买了?”
“买了,过年要包饺子啊,你包吗?”晏江何眯起眼睛看他。
张淙叹了口气:“饺子……”
晏江何赶紧说:“我知道,饺子对你来说不复杂,很简单,面皮裹上馅儿一捏就完,知道了,闭嘴吧。”
张淙:“……”
他低着头擦过晏江何的肩:“我去门口挑两颗白菜进来。老头放门外的白菜都蔫儿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张淙说着打开门。弯腰准备从门口捞出两颗,顶着黑咕隆咚捡一捡。他低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自己家门边有一双类似鞋子的黑影。
张淙顿了顿,反手把冯老家的门关上。他没继续挑白菜,反而站起身走到自己家门前。
张淙这段时间都住在冯老家,自己家基本没怎么回过。除了换个衣服或者拿什么必要的东西,他最近一次进家,还是三天前。
而门口这双鞋就有些意思了。张淙用脚踢了踢,掏出手机打光,垂下眼睛看仔细——棉鞋有一只底子掉了,穿不了了,怪不得扔门口。他抬脚给这双鞋踹下楼梯去打滚。
张淙已经好久没瞅见过张汉马。
张淙扪心自问非常不乐意见到张汉马。但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犯什么贱病,他竟收了手机,从兜里拎出自己家的钥匙,打开了门。
或许他只是想进门,再让张汉马那脑瓜瓢开颅洒血。
屋里没开灯,也没有任何声音。但张淙迈进脚的一瞬间就知道——张汉马回来了。
因为那股令他恶心的酒臭味回来了。张淙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他关上门,慢慢缓一口气,伸手拍上灯开关。
“啪嗒”一声,灯在逼仄的天花板上亮起来。
第49章 他是真的想掐死张汉马
张淙的视线落进屋内,心头登时打了个突。可能是突然一眼看见张汉马他没反应过来。浓郁的酒臭味顺着鼻腔灌进身体,似乎被一杆子挑起,又飞快一杆子压下去。
张淙到底没忍住,直接走进卫生间,他将门摔得震天响,兜一捧冷水扑了满脸,衣襟也湿成冰凉,这才缓过来。
张淙随手用衣袖抹了把脸,出卫生间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张汉马。张汉马旁边跨两步就有凳子,可他居然坐在地上。靠着墙,光着脚。哦,他的棉鞋成了破/鞋,被蹬到门口去,又被张淙踹下楼,不知滚在几层。没得穿。
张汉马也扬起头,看向张淙。张淙觉得张汉马这样有些奇怪。他这王八蛋亲爹天天混命活,醉得颠三倒四也挺常态的。可张淙从没见过他直接坐在地上,更不对劲儿的是,张汉马现在的眼神是清醒的——张淙能确定,他是清醒的。
总感觉有什么不详的东西,厄运一般笼罩过来,铺天盖地,令张淙很不舒服。
张淙没准备走过去,更没准备跟他久别重逢的爹打招呼,他们之间自然没有什么思念和情感需要表达。
张淙转身,打算开门走人。
这时候张汉马出声了:“你回来了。”
张淙准备推门的手顿了下,他扭过头,又瞧了张汉马一眼。
张汉马朝他招手:“你过来。”
“有事就说。”张淙硬邦邦道,声调没有起伏。
张汉马斜着眼睛看他,那目光里蜷了些什么,他说:“明天过年,你生日了。”
张淙皱起眉,并没动步子。
张汉马终于不耐烦了,他拍了拍屁股下的水泥地,突然扯嗓子朝张淙大吼:“你过来!”
张淙下意识回头看一眼门。对面就是冯老跟晏江何,也不知道两张破门板子能挡多少动静,他们会不会听见。
张淙不想张汉马再作妖,只能走过去,他尽力屏住呼吸,免得应激反应起祟,让他当场吐出来。不过吐出来也无所谓,他可以直接吐张汉马脸上。
张汉马看他过来,在兜里又掏又抠,竟薅出一把钱,他伸胳膊:“拿着。”
张淙垂眼睛看钱,大概估计了一下,这一沓能有小两千:“什么意思?”
“你拿着吧。”张汉马把钱往张淙手里一塞,“我用不着了。”
张淙掐上钱,手指死死捏着,他说话时嘴皮没怎么动:“用不着了?你终于要死了?”
这一瞬间张淙脑子里晃过很多念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人的脑子能这么快做出反应。比如张汉马得罪了什么人,要被打死。或者,张汉马和冯老一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即将归西。张淙还想,他更有可能祸害完哪个婊/子,染上艾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