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司令得了风湿吗?我奶奶就有这个毛病,得常年卧床休息。”
“哪儿呀,是腿上中过弹,碎弹片没取干净。”三奶奶边摸牌边道,“司令十年前在战场上被敌人突袭,还好万钧扑上去推开他,那子弹才打偏没伤要害,不过万钧自己胸口却中了一枪,嗐,这都老黄历了。”
沈惜言闻言手一顿,牌也碰错了。
九爷心口那个圆形的伤疤,原来是救赵司令留下的。
“哎呀,你跟小沈说这些做什么。”二奶奶白了三奶奶一眼,三奶奶立刻笑着闭嘴了。
几圈牌打下来,五奶奶问:“惜言不常玩牌吧,这牌技可够烂的。”
沈惜言故作懊恼地叹了口气:“还好是同姐姐们玩,不然就要挨欺负了。”
他噘起嘴的模样笑煞了几个姨太:“是呀,我们可不舍得欺负你。”
沈惜言宝气的面相极讨年长女性欢心,加之头脑机灵,嘴巴又甜,巧妙地输过几局之后,三个姨太太对他是喜欢得不得了。
小屋里气氛正融洽,王副官过来通报:“沈先生,司令起了,在书房等你。”
沈惜言这才想起自己是来赴“鸿门宴”的。
三奶奶抖抖袖口,落出一条红梅白绢,抬手冲沈惜言挥了挥:“下回再来玩呀,帮你多练练手,免得在别人的牌桌子上受气,惹我们心疼。”
沈惜言原本鼓起的勇气被一场猝不及防的牌局打散了,等真正见到赵司令本人的时候,他不由得腿脚有些发软,心说自己好好的干嘛要来这鬼地方受罪。
赵司令身披狐裘坐在轮椅上,都已经四月天了,还用暖炉焐着手。他本是一副病态老迈之相,周身却散发着戾气,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不知是否上过疆场的人都有洗不净的肃杀,可转念一想,九爷就没有,相反的,九爷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在赵司令面前想起赵万钧,沈惜言心虚得连头也不敢抬。
“听陆坚石说你通晓外语,这儿有封信你瞧瞧,替我用纸笔翻译出来。”
赵司令开口,声音如同皴裂的枯树皮,同空气一撞就翻卷了边儿,残破却锋利。
沈惜言接过读了一下,是一封感情联络信,翻译成中文大概八百余字,四百字歌功颂德,四百字趋炎附势。
这封信内容虽短,但字字都裹挟了扑面而来的权势,把赵家的地位诉了个十成十,即便是沈惜言这般富商家庭出生的少爷,在这样的只手遮天面前也不过是比蝼蚁稍强一些罢了。
沈惜言落笔的时候,赵司令就坐在旁边喝茶,胸口拉风箱的声音扰得他心头七上八下,也不知赵司令究竟要闹什么花样。
“近来半年,你一直住在万钧家里吧。”
沈惜言笔尖一顿,一团墨瞬间在纸上洇开,毛刺般的边缘扎得他心惊肉跳。
“对,对不起,我重写一份。”
“不碍事。”赵司令摆摆手,转而继续道,“万钧是个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他打小不爱亲近人,能让你住这么久,看来确实对你有些喜欢。”
“喜欢”二字再度激起沈惜言绷紧的心弦,他暗咬了牙,装得未露声色。
“既然如此,那依你看,陆凤眠有资格成为万钧的夫人吗?”
赵司令这话猛然虚晃一枪,沈惜言却答得干脆:“我不知道。”
赵司令把茶搁在桌上,发出“砰”的脆响,语气倒真像位老父亲在话家常:“我觉得陆凤眠是极佳的选择,门当户对,聪颖漂亮,面相我找人瞧了,是个能生儿子的,虽说个性泼辣了些,但万钧也看不上庸脂俗粉,别看万钧平日好捧个戏子,偶尔还摘一株上不了台面的野花,不过都是玩性未泯罢了,等娶了正经夫人,该丢的自然就丢了,你说呢?”
两旁梨花桌上的香炉冒着袅袅白烟,一股熏了眼,一股流散在天边。
“婚姻大事,旁人自然无权过问。”沈惜言抬头迎向赵司令浑浊不善的目光,定定道,“应当由自己定夺。”
赵司令嘴里呵呵笑了两声,眼中却看不出几分笑意:“果然是西洋回来的,思想都洋化了,但无论到过哪儿,都不能忘了老祖宗的本。”
这样打太极委实太累,还被对方拿话作践,沈惜言从未受过此等窝囊气,压了八百遍的脾气也顿时上来了。
他重重搁下笔,起身俯视赵司令道:“那您可曾想过,如果赵万钧看不上陆凤眠,也看不上您给他找的任何女人呢?”
赵司令抬眼瞪住沈惜言:“你想说,万钧看不上所有人,只看得上你么?”
“不可以吗?”沈惜言四个问字吐得掷地有声,垂在身侧的手却攥紧了衣摆。
赵司令显然没料到沈惜言胆敢同他叫板,他握着拐杖猛敲了一下地,不假辞色道:“你算什么?一介男宠罢了!”
又是这两个字。
沈惜言只觉一股郁气梗到了喉咙口,他死死咬住泛白的下唇,眼眶瞬间被逼得通红,挺得笔直的脊背也在赵司令的咳嗽声中开始发抖。
这时,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司令,少帅来了,我没拦住——”
“滚开。”
王副官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
沈惜言和赵司令双双向门口看去,只见赵万钧直接提起副官的衣领把人丢到一边,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
第58章
沈惜言愣在原处,他压根没想到九爷会来,那他方才气昏了头对赵司令说的那些不敬之言,肯定都被九爷听去了。
他一下慌神了起来,看向九爷的眼里也充满了无措。
赵万钧两步上前拉起沈惜言微颤的手,同他十指交握,锁死。
那修长玉白的指间满是黏糊的冷汗。
他的小玫瑰花素来胆小,面皮儿又薄,经不得一点儿风浪,方才明明都被吓成这样了,却依旧强撑着,竖起浑身尖刺与赵麟祥针锋相对。
赵九爷一颗心又怒又疼。
沈惜言被赵司令的人带走的事儿是王向才跑到司令部通报给他的。早上离家的时候小少爷还跟他撒娇闹腾呢,一扭脸的工夫人就被欺负了,思及于此,他脸色愈发不好看了起来。
沈惜言还以为九爷生他气了,便吸吸鼻子,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方才说的那些——”
“你说的很对。”赵万钧打断了沈惜言的话,“我要谁做我夫人,轮不上任何人插手。”
沈惜言怔怔然望着赵万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万钧也知道怕是自己的模样吓到小少爷了,他尽量压下眼底的怒火,温声道:“咱们回家。”
自赵万钧进来起,这二人眼中就瞬间变得唯有彼此了,好像四周的人和物都成了摆设,赵司令早被气得双手发颤,蓄了半天力终于怒喝一声:“给我站住!”
赵万钧恍若未闻,拉着沈惜言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转回身去。
赵司令背光而坐,布满皱纹的脸上蒙了一层可怖的阴寒,任谁看了都会发怵,但赵万钧却冷着脸,毫不避忌。
赵司令猛捶了一下桌面,茶水倾出半盏。
“你作为一方将领,竟被个男宠迷了心窍。”
赵万钧唇边爬起笑意,爬到眼底之外就停了:“还请父亲放心,这年头用枪杆子说话,我同谁在一起,都不妨碍我手中的权利。”
不知是否是错觉,沈惜言觉得九爷强调了“我手中”三字,他偷偷看了眼赵司令,竟碰巧窥到了瞬息而逝的忌惮。
老子忌惮儿子,这怎么可能?
更何况赵司令只手遮天,而赵万钧,不过是他收的义子……他心说不可能,不可能,转而又想起王向才说的,是赵九爷将一半功勋孝敬给赵司令,才让赵司令有了如今的地位,而司令部众人都是同九爷出生入死过的……究竟谁才是掌握者?
沈惜言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些东西早就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在与赵万钧相识之前,他还只是个游戏浮生的浪子少爷。
四周一瞬死寂,父子二人之间似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沈惜言本能地贴紧了赵万钧,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卷入风暴之中。
“如今的世道,各方势力割据,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多少豺狼磨牙吮血,你以为,咳咳,你以为掌了几个兵,打了几场胜仗,就能一辈子高枕无忧吗?浅薄!”
赵司令黄浊的眼里拉满血丝,这番话几乎耗光了他全部的气力,他急促地喘息着,似要背过气去。
赵家处在权力的中心,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而陆家同洋人有着繁密的关系网,如果联合了陆家,那赵这个姓便要真的大过天了。可就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他那少年发迹、言听计从的义子却不听他指挥了,皆因这个从金陵来的男狐狸精!
赵司令恶狠狠地看向沈惜言,愣是把人看得一个哆嗦。
“父亲教训的是,我的确思想浅薄,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有缘人。”
赵万钧松开沈惜言的手,一步一步往坐在轮椅上的赵司令走去,挡住了他剜向沈惜言的目光。
赵司令瞪着面前高大的义子:“你们两个男人,乱搞关系,这叫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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