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的声音像是含着一把沙,带着一点含糊不清的语调:“裴遗……”
江裴遗听到这一声恍如梦境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对上林匪石清明的眼睛,眼里都是震惊与难以置信,更夹杂着某种死而复生的喜悦:“你醒了?!”
林匪石看着江裴遗发红的眼尾,求生欲让他没敢说真话,憋了半秒钟,活生生憋出了一碗“深情眼”,怂里怂气地说:“我听到你在喊我,就醒了。”
江裴遗只觉得他的反应有点不对,然而“林匪石醒了”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心脏上蹿下跳,让他完全忽视了那些不起眼的异常,他握着林匪石的手,温声道:“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林匪石现在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好像被那巨型大摆锤“duangduang”来了两下似的,全身骨头疼的跟碎了差不多,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表露出太多难以忍受的痛苦,只是含蓄地表示:“唔,头有点疼。”
江裴遗凝望他一会儿,感觉这人的眼睛很亮,剔透而有神,不像是“回光返照”那样枯败,于是放下心来,道:“我去找医生过来。”
林匪石“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他走了。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江裴遗跟护士说了一句:“你好,804床的病人醒了。”
谁知护士一点不惊讶,反而冲他挤眉弄眼道:“他听到你跟他说的真情告白啦?”
江裴遗没听明白这意思,脚步停顿一下:“什么?”
小护士以为林匪石奸计得逞,想也没想顺口秃噜说:“他刚才就醒了,不过他跟我说,想听你跟他说两句‘好听的’才如愿以偿,让我先别告诉你他醒了的事。”
江裴遗:“…………”怪不得他刚才觉得哪儿不对劲。
挺好,刚醒就能坑蒙拐骗,长出息了。
江裴遗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走到主任办公室,推门走进去,刚才不住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也不跳了,他心平气和地说:“周主任。”
周主任推了一下镜子:“江队?”
“他醒了,应该是刚醒不久。”江裴遗惜字如金道:“身体情况可能不太好,总是觉得哪里疼——您有时间去看看吗?”
周主任是医院出名颜狗,从来没见过那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恨不能天天过去观赏两眼,见状当即起身:“好。”
林匪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妙计”全然兜了个底儿掉,半真半假地装着“病美人”,听到江裴遗进来,长睫低垂,还“虚弱”地冲他一笑。
被放大招的人没觉得怎么样,周大夫先被这笑容迷的五迷三道,陶醉地欣赏了好半天,看到林匪石苍白的肤色,才想起正事,道:“——卡着‘死线’醒过来,也算是逢凶化吉,相比来说皮肉伤算是轻的,在医院躺几天就好了,你的后脑勺被硬物撞击过,后遗症暂时没有发现,至于脑子里有没有血块,这个还要后续观察,最好是没有,有的话就得开颅进行手术,风险太大了。”
林匪石三句话不离江裴遗,拿灵活的眼珠子在江裴遗身上转了一圈,看着他额头上的白色纱布,好似并不在意要不要撬自己脑壳,只是问:“他怎么样?”
周大夫从这四个字里听出绵绵情意,那一点刚发芽的觊觎之心只好含恨而终,道:“他什么事没有,眉骨附近被石头边缘割了一下,缝了八针——不会毁容,以后恢复了连缝合线都看不出来。”
林匪石这才放心,四肢麻酥酥的疼,他稍微动了一下头,“台风结束了?那些村民们还好吗?”
江裴遗低了一下眼睛,道:“有一定伤亡,但是大多数人转移及时,有幸没有被波及,有三个没来得及组织村民转出的村子发生了山体滑坡……死亡人数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
周大夫觉得自己跟房间里的气氛格格不入,不方便当锃光瓦亮的电灯泡,打算告退,道:“你现在腿脚也不方便,身上的管子暂时不用撤下来,既然现在人已经醒了,可以自主进食,就不用打营养液了,我去给你换药。”
林匪石眼角一弯,虽然肢体尚且不能动,但是那一双眼就能表达出丰富的语言,大概意思是“好走不送”了。
周大夫离开之后,林匪石才放下“普度众生”的身段,哼哼唧唧地撒起娇来,好像是终于知道害怕了,犹犹豫豫地说:“要是我脑袋里真有血块,要给我脑壳开瓢,怎么办呀?”
他说的时候倒是没害怕,只是要人哄的意思。
江裴遗看着他,想:脑子应该是没有毛病,看着挺机灵的,还会用苦肉计撒娇。
林匪石没等来江裴遗的温声哄慰,跟他对视一眼,不知怎么忽然就受到“冷眼旁观”的待遇——就听到江裴遗静静地说:“你想听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林匪石:套路失败
第97章
林匪石一听这话就知道不慎“原形毕露”了,狐狸尾巴被江裴遗抓了个正着,当即能屈能伸地卖了个笑,不过他脸色苍白,优美的嘴唇也毫无血色,这么一看确实是有些虚弱。
只见这人无赖地一勾唇,鼻腔里压出了一点暧昧的低音,示弱似的:“唉,本来想听你风花雪月两句,结果只听见一把刺骨的‘风雪’,听的我心里发抖,装不下去,马上就醒了。”
自从林匪石出了重症监护室,江裴遗一天到晚守着他,24小时不见得离开一步,比日光与月光陪伴他的时间都长,不在他身边的时刻屈指可数,难得出去吃一回午饭,就被林匪石赶上睁眼了。这倒霉玩意儿联合小护士坑了他一把,一向洞若观火的江裴遗偏偏“关心则乱”,愣是没发现床上那人在装睡——在林匪石面前露出了没加掩饰的脆弱。
江裴遗被他灌了一耳朵“风花雪月”,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不过撑死也就盯一眼了,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走到林匪石身边坐下,把他轮廓嶙峋的手指温温和和地扣在手里,想起这人呼吸骤停的画面,心有余悸地训斥:“不知道你每天脑子里在想什么,觉得就自己皮肉不值钱是吧?那种天气还敢一个人跑到上面找我……你怎么……怎么想的?”
林匪石好像能跟阎王爷称兄道弟,跟他碰了一面丝毫不觉触目惊心,听到这话也是轻巧地一笑,轻声道:“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跟你见面,就算尸体也要完完整整地抱回来。”
说完他好似觉得有点不详,又说了一句:“不过你向来能逢凶化吉,肯定会庇佑我的,我什么都不怕。”
江裴遗不知道他临进村之前还打了一个“遗嘱”,不知道对谁说了一番豪言壮语——林匪石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的,文艺一点叫“殉情”,结果糊里糊涂地捡回了两条命。
他们是被轰隆隆的大水冲下来的,就像滔天洪水里两个起伏挣扎的小虫,正好掉在搜救队的脚底下,被一网捞了起来,反手送到了医院——结果不想先出事的那个没什么事,后来上去救人的那个落了一身血淋淋的伤,还有要“开瓢”的风险。
今年可能跟林匪石的八字不合,正应了王伟航那句“多灾多难”——可惜这一年才走了三分之二,还有将近一半的灾难没来。
林匪石再次被“勒令在床”,心态已经彻底佛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照顾的像个二大爷。
江裴遗一时任性,刚正不阿的“风纪委员”竟然也连罢了好几天的工,林匪石醒了之后,那无着落的心才放了下来,重新变成了“江副支队”,开始了市局和医院两头跑的生活。
林匪石刚从“植物人”的状态恢复没多久——做完皮肤修复手术那阵,浑身都是密密麻麻的绷带,他除了眼珠子之外哪儿也动不了,好不容易下了床,谁知道休养了一个多月,一阵台风刮过来,又不幸“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伤痕累累地换了一个地方躺尸。
林匪石经常疼的睡不着,毕竟伤到头骨头了,睡觉扭头不小心压着都会猛然惊醒,他只能微微偏着头睡,姿势别扭,总是睡不踏实。
江裴遗有时候哄着他睡觉,时常整夜不会闭眼,看到林匪石的头开始有往一边歪的迹象,就马上用手轻轻托住,调整回原来的角度,让他不压到伤处。
——咱们江副支队可能是铁打的,见缝插针地眯一会儿,就能支撑一天的清醒,不像某个人,一晚上睡不着,就一副面朝黄土行将驾鹤西去的困死鬼模样。
江裴遗刚回去市局,就有一堆文件劈头盖脸地砸到他身上——这几天两个支队长都没在,积了不少鸡毛蒜皮的工作,“后勤”送上来一打需要签字盖章的文件,等待江裴遗处理。
江裴遗草草扫了一眼,将那些一看就让人头大的文件大体分了个类,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印章和印泥,带上无框玻璃眼镜,开始有条不紊地审阅起来。
日光投射在他脸上,在红木桌面一侧落下一道五官轮廓分明的阴影,长睫微微颤动,那索然无味的文字落进他鸦羽般的瞳仁里,轻盈地掠动,倒像是鲜活的故事了。
江裴遗处理完手头上的这份文件,看了一眼时间,该去掐点投喂医院那位“大爷”了,他拉开抽屉,将印章放了进去,目光不经意一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