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趴在窗边看着江裴遗在雨中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第一次感觉这副身体是这么累赘,只能眼巴巴地说:“路上小心一点。”
江裴遗皱眉走过去,单手撑在车窗框上给他挡雨,道:“车窗关上,在车里不要乱跑。”
林匪石亲了一下他冰冷湿润的手指:“我知道的。”
他们白天的时候提前通知过了村委会,让村委的人把转移通知挨家挨户地传达下去,这时候也不费多少事,行李都收拾好了,他们要做的就只有依次组织、护送村民们下山。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阴沉沉的天空依旧没有一丝亮色,暴雨越下越大,密集的水流打的人睁不开眼,从山上洗刷下来的黄土流水从小路上蜿蜒而下,路过半山腰,积水渐渐没过了脚底,土地泥泞而湿滑。
年轻人可以自己摸爬滚打地下山,勉强可以自顾,可独居老人身体不好,走路颤颤巍巍地直打滑,摔了都不见得有人能扶一把,江裴遗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站在门口犹豫不安的老人伸出手:“上来,我背你下去。”
——江裴遗的脊梁除了背过弱不禁风的林妹妹,还没背过其他人,老人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的念叨什么,大概是“警察同志好”,然后趴到了江裴遗并不强壮甚至有些削瘦的背上,将全身重量交付到这位年轻刑警身上。
江裴遗脚下很稳,身上背着一个人,脚下连趔趄都不打,他将老人送到停在山下的大巴车里,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这个天可是做什么孽哟,等这场雨过去,我家房子就塌了。”车里的一个中年妇女直抹眼泪,“上次老林说要用石头盖房,我嫌贵不肯,就用土泥刷起来的,被这么大雨水一冲,还能见到原样吗?家里的家具拿不出来都要废咯……”
旁边一个老人道:“人活着就好了,咱们这是命大,警察同志来的及时,不知道有没有地方直接被水淹了哦……”
江裴遗上去下来十多趟,没时间到车里跟林匪石说上一句话,眼见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雨势依旧倾盆,没有半点偃旗息鼓的意思,林匪石有些着急,打着雨伞出来,找到一个刚下山的民警,问:“上面还有多少人?”
民警将头发往后一抹,冻的龇牙咧嘴,声音打着抖道:“年轻人和小孩儿都下来了,还有几个老人在上面,他们腿脚不好,不跟年轻人似的,得我们一个一个往下送——林队您才刚出院,快回车里坐着吧!”
说完民警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从山脚开始往村里跑,心里想着这个村完了后面还有三四个村在等着,得快点把人都转移到安全地区。
就在这时,民警脚底下传来轻微的震颤,而后整个地皮似乎都在颤抖,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耳边“轰隆”一声,从遥远山间发出一声恐怖的闷响,那仿佛是大自然暴怒的回声——
作者有话要说: 林匪石:临走之前刷一下感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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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林匪石正要回车里换身衣服,打算进村把江裴遗接下来,他觉得现在的雨势实在太大了,继续在上面很有可能会出事,这时他脚下的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震,林匪石的眼前闪过一道近乎刺眼的白光——当空一道巨雷劈下,照亮了进村唯一的那条狭窄的道路,只见一股泥石流裹挟着从山顶落下来的石块、树木轰隆隆冲刷而下,半面的山体发生崩塌,黄土房子像瓢虫一样“浮”了起来,随后倾斜着滑了下去,瞬间就没入泥水之中!
林匪石看着那一闪而过的明亮画面,耳边是剧烈隆隆震动与泥浆翻涌的声音,冰冷的雨水落在他脸上,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心里感到一阵难以言描的恐惧。
……真是奇怪,他亲手把自己烧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不觉得害怕,这时候竟然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江裴遗还在那里,在那不断崩塌的半山腰上,没有出来。
山下安排村民的刑警看到这骇人的一幕全都瞬间脸色大变,泥石流滚滚而下的声音震耳欲聋,细碎的土块已经滚到了他们的脚下,他们简直不敢想象现在山上是什么惨状。
一个市局刑警被淋成了落汤警犬,浑身狼狈不堪,他伸手抹了抹劈头盖脸的雨水,看了一眼四周的同事,忽然发现了什么,惊恐地问:“江队呢?江队是不是还在上面?!”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变得脸色惨白,“我刚才还看见林队了,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先请求支援再说,让搜救队马上过来——就算江队再有三头六臂,遇到泥石流这种自然灾害插翅膀也跑不了……咱们把林队接过来商量商量怎么办吧。”旁边一个刑警听着山上传来的恐怖动静,感觉他们的江队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就算一个人的能力再强,神通广大,在自然面前也渺小到不堪一击。
“林队!”
林匪石好像凝固了似的站在原地,僵立着一动不动,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才回头,雨水从他的刘海滴落下来,掉进眼睛里,眼泪似的,他眨了一下眼,说:“怎么了?”
刑警有点没看懂林匪石的反应,小心翼翼看他几秒钟,试探着道:“上面发生山体滑坡了,江队还在村里。”
林匪石说:“我知道。”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在市局能近距离观察到两个支队长的相处日常,都知道林匪石平日里到底有多粘人,活脱脱一个江裴遗身上的挂件,经常跟他寸步不离,江裴遗出门不到半小时他都要下来找,自己不会独立生存似的。现在江裴遗出事,他们都以为这人要疯、要炸、要崩溃,然而林匪石此时的反应却跟所有人想象的都不一样,他的表情是非常冷静甚至冷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山上的洪流,谁也看不出那一双漂亮的好像黑曜石的眼珠里藏着什么情绪。
一时间居然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站在瓢泼大雨中。
林匪石心里在不住权衡:这个时候他不该上山,悲剧已经无可避免地发生了,江裴遗现在说不定被埋在哪座房子下面,距离山体滑坡已经过去三分钟,淤泥堵塞呼吸道,可能救都没救了,他现在应该做的是组织人员有序撤退,争取做到伤亡最小化,其他的工作等专业救援队来了再说。再说他一个半痨子战五渣,就算勉勉强强能爬上去,也是被“double kill”的命,怎么想都不该去自取灭亡。
可分析权衡的时候是冷静的,选择的时候就不那么冷静了,即便林匪石分分钟就能为自己找出一千个明哲保身的理由,可这一切都敌不过一句“江裴遗还在那里”,所以他必须逆流而上,人这辈子总是要走几条明知一去不回的道路。
林匪石平静地说:“你们先把车里的人送走吧,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二次塌陷,山脚下也不是绝对安全。”
刑警道:“您呢?”
林匪石用很自然的语气说:“我要上山。”
刑警一听就急了:“林队!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上山,万一——”
“我不是作为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才选择上山的,而是作为江裴遗的爱人做出这个决定——这完全出于我的个人私心,跟你们都没有关系,”林匪石直接打断他,用一种轻但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我不希望有人阻拦我。去执行我刚才的命令。”
旁边刑警还想劝什么,被林匪石沉静而冰冷的眼神扫过,喉结微微一动,咬着牙扭头走了。
林匪石回到车里,湿漉漉的手指拿出手机,指纹被泡的已经不能解锁了,他手动输入密码,打通了一个电话——这时候是凌晨三点,车外电闪雷鸣,水位没过车胎,仍旧在继续上涨。
对面的人明显没睡醒:“喂?谁啊?”
林匪石道:“是我。”
对方一怔:“承影?!”
“行动可能不能再继续了,”林匪石没头没尾地说:“我喜欢一个人,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骤然听到这重磅炸|弹,对面的人语气明显变了,声音都有点走调:“什么意思?林匪石、林匪——”
林匪石一句不多说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回车里——就这个大暴雨天,这些智能手机都是“见光死”的命,没必要带在身上当累赘了。
林匪石想上山,但也不是没头没脑的莽夫敢死队,这时候上山没等到村里就被泥石流卷回老家去了,他面无表情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大脑与灵魂都是一片虚无的空白,什么内容都没有——这段时间里他什么都不敢去想。等到山体滑坡的大势已去,从山上留下来的只剩下细细的流沙,林匪石才开门下车——哗啦啦的浑浊水流几乎没过他的大腿,他就在这样的暴雨中蹒跚前进。
林匪石从来没走过这么艰难的路,是真的“拔不动腿”,他要扶着旁边同样苟延残喘的树木才勉强能够往前挪动一步,有时候一个站不稳还要扑到水里,再被冲下去几步,呛一口肮脏的泥水。
他呼呼地喘着气,手脚都是冰凉冰凉的温度,四肢拽着一切能借力的东西不住往上前行——林匪石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几乎是在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才终于走出了一段路,这里刚经历山体滑坡,土地软的都跟泥沼似的,一踩一个坑,他的鞋不知道什么掉了,足心被锋利的石头划出血痕,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