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阳:“自然,自然。”
裴景宏洗净手,出来就见一娃娃脸的挺俊俏的男生坐在原地等他。
倒不见陈余。
这男生挺眼熟,是419那天晚上酒吧坐在陈余旁边的。
裴景宏估摸着他许是蔡阳,便坐下笑了笑。
蔡阳自来熟的开口:“哎,裴哥……老陈找人有事,让我陪陪你。”
裴景宏笑道:“蔡老板。”
蔡阳忙罢手,说:“叫我蔡阳就行了,就是个开酒吧的……裴哥要喝点什么,我请。”
裴景宏道:“叫我裴景宏就好。”
蔡阳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先叫人调了酒同裴景宏灌了几杯。
裴景宏知道这人八成有点灌醉他的意思,也没什么反应,同蔡阳打着太极喝着酒。
果然蔡阳开口:“陈哥挺在乎你的。”
裴景宏半合眼,长发黑深,似是淌着的瀑。粼粼的,又清淡又浓艳。
蔡阳估计有点醉了:
“我头一回见他把人带出来的……”
裴景宏喝完那杯酒,笑说:“陈哥待我好。”
蔡阳赞许的点点头。
“老陈吧,人挺好。心很容易软,”蔡阳手里的杯子转了一圈,“我们那会儿开玩笑,就怕是哪天叫人骗了。”
裴景宏不动声色垂眼。
他心里却在想大学时候的陈余该是怎么样的——是他未曾见过的。
或许他比现在青涩许多,也没这样情绪不外放。毕竟他从前很阳光温和。
或许头发稍微长一些,还没带耳钉。
裴景宏想着,只开口道:“确实。陈哥人很好。”
夜色很静。一楼却热闹非凡。换了一个新主唱,沙哑的嗓子勾人耳朵。
“裴少爷,”蔡阳靠在椅背上,突然笑了定定看着裴景宏,“您可别了。陈哥不查,我可查了。”
裴景宏回头。
“裴蕴的亲弟弟,你这出国十二年的,真难查。”
裴景宏抬了眼,那睫毛鸦羽一半,流转了些光。他一哂:
“倒还是叫你查个清楚。”
蔡家是消息买卖方面的。也不奇怪。
“你哥居然……”
也无需裴景宏说什么,蔡阳又道:“你隐瞒身份在陈哥身边干什么?”
裴陈二家商业上有合作有竞争,就算裴蕴真要安排人,也惯不可能是自家亲弟弟。
瞒不下去了。
裴景宏心道。
他漏算了蔡阳这个变数。
没想到居然是蔡家的人啊。难怪。
真是遗憾。倘若……
倘若,不,陈余肯定会知道。
他胡编乱造那个身份开始就该知道。
忘记
那年清明前后。
清晨石板微滑。
陆景宏跑在路上,嗒嗒嗒的飞溅起水珠,在晨雨留下的水洼点上涟漪。
小男孩气喘吁吁的跑到路那端大片的老旧房屋前,却不慎脚一崴,在泥泞里滚了一圈。
他面上全是脏水,手肘一片红——皮擦破了。
痛感迟钝的来了,一片凉辣又钝的疼蔓延。
陆景宏眼睛一眨,愣是把眼泪生生逼回去。
他生的很好看。
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玉雪可爱白净清秀,眼是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却透着一股天真的意味。
此时鸦羽似的睫毛上沾了点泪,眼尾一片红,潋滟波光的。
他一身白汗衫被弄脏了,牛仔裤洗的发白,想来家里条件一般,不过有个勤劳细心的母亲。
离他最近的那一筒子楼,天台上有人大声问:
“怎么了?”
陆景宏嘴巴一扁,委屈的要哭出来了。
那人便一路从楼上跑下来,把他扶起来。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很俊朗。看起来温和好相处。先把男孩抱起来:
“皮蹭破了……阿姨在家吗?”
陆景宏摇头:
“妈妈去厂里了。”
少年给他小心的刮干净脸上污渍:“那去哥哥家,哥哥先给你消个毒,这水太脏了。”
筒子楼里阴暗逼仄,弥漫着股奇怪的仿佛发霉的味道。也不知道哪里漏了水,水泥楼梯也湿漉漉的。
陆景宏其实挺怕黑的,他把脑袋埋到少年脖颈,老老实实的团在他怀里。
要抱这么一个小朋友上五楼还是很吃力的,中途少年把他轻轻放下来,转了个身把他背起来。
快到五楼采光好了,阳光把他们笼在里面。
“哥哥,”陆景宏小声说,“你锁骨上有颗痣。”
是颗不起眼的小痣,被光打的很通透。
少年“嗯”了声,淌着汗把他背到了五楼。
陆景宏是没有家里钥匙的,只能来他家。
他开了门,把小男孩放在凳子上,拿了药箱。
陆景宏膝盖上红的要命,手肘擦破一大片,还有七七八八的擦伤。皮肤白,特别显眼。
少年一边用酒精消毒一边哄他。
“陈余哥哥,”陆景宏眼里一片泪,委屈的要命,“……疼。”
少年揉他的头,从抽屉里摸出一大袋糖来:“别哭别哭……吃点甜甜的。”
这糖不大便宜。
很好吃,陆景宏接过,道谢,把另一颗剥了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却拿糖纸又包起来。
陆景宏看着他。
“甜吗?”
“甜。”
“来哥哥家吃,专门给你买的。”
陆景宏点点头,少年拿温毛巾给他擦干净污渍。
“陈余哥哥,”他小声问,“你别去……上次那个餐厅打工了,那家店的老板,我看见……”
少年认真的点头:“好,谢谢鱼鱼。”
这楼里人都叫陆景宏小名,倒没几个人知道他全名叫什么。
“哥哥,你钱够花吗,我妈妈说你们奖学金还没发,她说你要是有不够用的来找她。”
这楼里谁都不宽裕,更何况单亲妈妈带着孩子。
少年:“谢谢陆阿姨。”
晚上陆晨晚班,托陈余照顾一下陆景宏。
一大一小吃了面条,陆景宏喝汤,突然难过:
“哥哥你见过你爸爸吗?”
“小时候见过吧,”少年拿了张纸递给他擦嘴,“没什么印象了。我对父母都没什么印象了。”
“我没见过我爸爸,”陆景宏说,“妈妈说等我长大一点,他会来接我走,可……”
安静了一会儿。
少年笑说:“你和陆阿姨要是走了,可别不记得我。”
算了
陆景宏姓陆,和母亲陆晨姓。
至于父亲……这在他几年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
这一片都是工厂,旁都是矮小.阴仄的联建房。
河水分割了小城,一半是删删减减,一半是密密麻麻。
母亲陆晨就在一家不大的造纸厂工作。
房子已经很老了,空间狭小.逼仄,不过很是干净整洁。大约四五十平,隔了两个房间。
没有人对陆晨和陆景宏不好奇的。
一个年轻母亲带着孩子,本来就容易遭闲话,况且这个母亲还这样漂亮温柔,一看就是满身书卷气,书香世家养出来的。
陆景宏那年六岁,初来乍到,怯生生白白净净的。
其实在此之前陆景宏随母亲搬去过许多许多地方,有时候待几个月,有时候待一年。
却最后停在这里不再搬走。
——原因很简单,他该上学了。
陆晨带着陆景宏搬进去的那天,每户人家防盗窗里都能看见人的脸,指指点点,唾沫横飞。
防盗窗的铁栏杆切割了他们的面容。
陆景宏安静的跟着母亲,费力的把袋子提上去。
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下楼丢垃圾,顺手帮了他一把。
他看着那个哥哥。
对方转了身回去。
他这样注视着对方的背影。
很多年。
……
裴景宏瞧着蔡阳没说话。
陈余还没回来。
裴景宏敲了敲那杯子的壁,说:“……我自己会同他说明白。”
蔡阳:“他托我查你了。”
裴景宏抬头,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我昨天给他发消息查到了,”蔡阳说,“陈哥说算了。”
裴景宏微微仰头,发从肩上滑落了点。
灯光很暧昧,暗色迷蒙,他眼睁得大些,那些潋滟水光流转,神色不清。
“裴景宏,”蔡阳念了遍他的名字,“要玩你找别人玩。”
“不是,不是在玩。”
裴景宏说。
蔡阳举起杯子:“我们后天有个聚会。我一定会告诉他。你要是想自己说,别迟了。”
他和蔡阳轻轻一碰。仰头喝了一整杯下去。
裴景宏之前一直在迟疑,是否要让陈余知道。
当年母亲胃癌病危,母亲去世后他整个人混混沌沌,被裴家的人找到送去治疗。没有和陈余告过别。
况且……陈余也不知道他是谁,又是谁接走了他。
他还改过姓。
不过那会儿大家都是有秘密的人。他们只知道裴景宏小名叫鱼鱼,也无人多问他全名叫什么。
母亲为了逃离裴家带着他奔波躲藏,却不想自己身体灯枯油尽,最终只能临死前把他托付给哥哥裴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