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泾渭也不好回答什么。闷头吃饭,他吃饭是慢条斯理的,江浸川看着他觉得有些食欲了。
那个人吃饭习惯用左手拿筷子,右手拨调羹,然后一口菜一口饭,细咽慢嚼的。
江浸川情不自禁地也吃下了好几口米饭,以前他都不喜欢吃片场的饭。
不喜欢这里的饭菜,也不喜欢演一些戏,也更像是在片场里等、永远也等不到的戈多一样。
江浸川把自己的一半菜拨给了他。拨了后,发现那个人有些怔怔然。江浸川才觉得自己冲动了,他说,“不喜欢,你可以扔了,”
然后站起来,把自己的盒饭放下。他已经吃好了。
他想不到的是,自己会学着服装师拨菜给他。
叶泾渭看着多出来了菜,很干净的一部分。
他在想,他什么时候才会泡到他。
……
第51章
他从来不会动心, 像是木头, 没有实在的感情。
连轴转, 没有个人假期,没有个人爱好, 也没有个人喜怒。去工地的跟着踩在砖瓦上,跳下油污的河就泡好几天河。
朋友很少,因为他走的与很多同龄人走的路不一样, 学演戏, 要沉得进去。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达到戏里见天地,见众生的境界,在暗无希望的片场里,没遇到戈多, 反而遇到了那个人。
剧组总是有许多活, 脏活累活不在话下。多是片场的员工去做。
每拍一部片子,就要有大量的衣服, 群众的,主角的, 也别说这种耗时几年才拍出来的一部片子。
但是导演背后的投资方一天不破产, 一天扔愿意给钱无底洞, 跟着剧组的员工他们就有一天的饭吃。
所以, 剧组在哪儿拍, 就跟着上哪儿过日子。
片场的戏服需要洗, 这些工作都压在了新来的那些片场新员工身上。
有好一些人偷懒, 且欺软怕硬,叫那个人干活,去把几个月的全部衣服洗了。
叶泾渭也没有理由拒绝,把几个房间的衣服一轮轮地搬出来,搬到洗衣房的院门口洗。
他长搓短揉,用洗衣粉去泡,在洗衣板上磨。
片场的员工在院门前偶尔人走人来地忙动着,各有各人的事情做。
叶泾渭垂着头,把衣服上的水拧去。
有个人经过,看到他在洗戏服,然后那个人问他东西来,“你服装部的?”
叶泾渭抬头间,看到了他。
他身形挺拔,又有些青年的瞿瘦,时常在片场穿着普通的灰黑白的衣服,一眼远远看,准能找出他的身影。
叶泾渭被那张美貌怔了怔,摇摇头。
“你揽的活儿?”江浸川问自己道。
叶泾渭看着那个人,觉得要一时错愕过去,也怕自己露出了非分的神情,低过头,手上洗衣服的动作继续,“没,没什么的,”
叶泾渭看他走了,继续倒洗衣粉。
他桶里没有多少水了,需要再去装满回来,于是他正要起来装水时。
一桶水提来,那个人走了。
一会儿,又提了一桶,放在他旁边。然后走了。
整整十一桶水。
叶泾渭受宠若惊。
晚上的时候,有一个房间要做一个临时的地下电影播放场,要播一个片段,需要要找群众坐在演员的旁边,一起观看老旧放映机放映的影片,房间小,群众够,光线暗,氛围足。很好的文艺片气质。
叶泾渭与许多的片场员工被找来坐在了长板凳上,他有些困,在打着瞌睡,那时候快夜里十二点了。
机器要拍他们的脸,透过背影,拍斑驳的墙上的放映机投影电影。
他正半阖着眼睛,身旁像是坐下了一个人。
叶泾渭当时坐在了偏后的位置,机器扫不过来,演员也不会挑那个位置坐的。
以为是别的片场同事。
叶泾渭还是怕耽误了拍戏,万一镜头扫到他、浪费了镜头怎么办,然强打起精神,一边问旁边的人说,“机器只是拍我们后脑勺吧?”
旁边刚坐下来的那个人淡淡,“正面也有,”
叶听说了,连忙挺直了一腰板,老老实实地坐好。他一天活下来了,到了晚上十一点多,还没下班,早已犯困。
不说别的,腰是直不起来,眼皮努力地睁着。
很努力地融合进去看电影的群众中。
那个人稍看到了他,叶泾渭很像那种旧时候看墙上戏的人,沉湎进去,又有些小小稚气的模样。
导演走过来,走进他们这一排中,在叶泾渭旁边停下来,叶泾渭吓了一大跳,以为导演找他问题。
结果导演跟他旁边的人说了几句,然后离开,重新操作机器。
叶泾渭向他旁边的人看去,只见他身姿很高,坐得也与旁边的人格格不入,是那种独特气质,连坐在一起看电影,也是孤清冷傲的。眼睛,眉骨,都是电影那种质感。
那是江浸川坐在他旁边。
叶泾渭心里想,要是他睡在旁边也好。
这场拍了很久,后面只剪了两个镜头进去画面里。
喊卡后,叶泾渭坐着,周围的群众要散去,离开,走动,江浸川似乎也在等人潮散去,再做起来离开打算。
两个人坐在一起。
“你今天很累了吧,”那个人小小声的。
江浸川看看他,觉得更累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自己。他说,“还行,”
那个人像是点点头,人潮散去了,他也站起来,跟着人潮一起消失在刚才集中拥挤的小空间里。
江浸川看他融入群众的背影。
不明的情感。
他也站起来,离开了。
快要下班的时候。
所有人都特别的困了,本来今晚要拍夜戏的,但有个演员状态太差了,反复被骂,夜戏没拍下去,于是提前收工。
机器收起来,盖好镜盖和防尘布,叶泾渭还要等剧组关了门才能走,于是趴在某个机器边上等人走去。
放工是开心的,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者取水壶,或者取自行车。
那个人趴在那里不小心地睡着了过去。
很多人放工,拿上自己的东西,盒饭,包,离开片场,灯一片片地暗下来。
江浸川在门口,看着很多人离去。
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月色很白,很浓,但是投在地上,却很散,很清的颜色。
他踩在月亮下自己的影子上,稍微脚提起,影子移动了一下,风很细,远处歌剧院的电影可能在散场,播着离场的音乐。
那个人出现,是最后一个人离开片场的。
出来的时候。
有人就在灯影下,路灯很细很高。
“hi,”叶泾渭很欣喜地打招呼,又遇见他了,可以一起“同路”了。他打招呼是很意外的,完全想不到竟然可以“偶遇”。
江浸川表情很冷淡地点了下头,于是两个人踩着影子走在了街道上。
江浸川到了后,叶泾渭很热情说,“晚安,”
而江浸川只是点点头,上楼道去,消失在没有灯的黑色楼梯中。
楼下的人没有走,在底下仰头看着,直到五楼的灯照常亮起了好久。
……
在片场。
一日,叶泾渭领着两个年轻的小姑娘,来见江浸川。
“在门口遇到她们俩的,说是你的影迷,”说着还有些激动,叶泾渭看上去,好像很高兴他终于有人欣赏,终于能有自己的粉丝了一样。
影迷见到他,屈身在这么穷苦的片场。
还是很热络。
江浸川避之不及,他不习惯见影迷,同样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些影迷,只是淡淡点头,她们问些什么,只是点头,或是不怎么说话。
在自己和影迷交流。
看到那个人很愉快像是走了。
后来影迷送了他好一箱水果和零食,他都分给了别的员工。
叶泾渭问他,“你哪来的巧克力,”
那是个胖师傅,毫无隐藏,“小江的影迷,他拿来分了大家了,”
叶泾渭心底有些醋溜溜,他怎么没分给自己。胖师傅没察觉他心里想什么,给了好几块他。
叶泾渭终于有空下来的时候,剥着巧克力纸,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觉得特别甜,有点酒香的味道。
很浓的巧克力,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很小口地吃着,尝着,然后低头看自己的场记单。做着事后的记录。
其实很多时候,总是看不到他的。需要自己特别去注意,才能在某个角落看见他在记场记,或者在帮忙录音,又或者替哪个老员工去买材料去了。
江浸川找到他的身影,看到他在吃巧克力,心里蓦然一堵。
因为他不想叶吃别的女生的送给他的东西。宁可自己买给他。
当时,那个人就坐在了放机器的台上,那是小型舞台,但是那几天都没有人在那儿拍戏,于是叶就坐在那里,一边写字,一边小口地吃东西。
两条腿垂落在空中,那是有一米多高的台。
江浸川又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再去留一两块巧克力,不知道是什么牌子,那个人原来喜欢吃这种,但是好吃吗。
江只能腆着脸,去问一个年轻的小场记,“巧克力还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