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了吸鼻子,侧头看拿着酒盒的李飞惮。
花孔雀不愧是花孔雀,一套中式的西装,盘口的领口设计,下摆是朱雀暗纹,焦丞怀疑他提前计算好了婚礼场地才这么穿的。
进门口很干净,迎面一条金色的红毯,环形的花门前站着两个小门童,一男一女,穿着小礼服,手捧鲜花,乍是可爱。
少了常见的迎宾婚纱照,只是简简单单白底黑字的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宁依斐和陈彩。
焦丞拉了拉李飞惮的袖子:“你认识陈彩?”
李飞惮摇了摇头,微带愠怒,“我压根不知道她啥时候谈得恋爱,一两个月前她还是顽固的单身主义。”
其实关于宁依斐,焦丞并不陌生。
宁依斐是李飞惮现任的舞伴,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为人低调且谦虚,因为李飞惮退役的原因,最近正在寻找契合的新舞伴,李飞惮曾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婚主义者”。
眼下看来并不是。
正发呆着,头顶不知洒落了什么东西,稀也稀拉拉地粘在了西装外套上,两边的小门童们“咯咯”地笑起来,焦丞捡起一看,原来是粉色的玫瑰花瓣,还带着露水的那种。
李飞惮见他凝滞的表情,凑近耳边,压低声音道:“像不像我们俩结婚。”
声音很小,像带着一股玫瑰花的香气,人很多挤来挤去,焦丞头有点昏昏的,张了张口没有反驳。
耳边奏起熟悉的婚礼进行曲,带有萨克斯的伴奏,在场的人很多,小孩子们估计很少参加这种欧式的户外婚礼,各个坐不住,稍大点的女孩子愈发期待新娘子的到来。
大学毕业之后,焦丞参加过不少婚礼,也当过伴郎,似乎大多数的男性都渴望在而立之年前找一个温婉可人的妻子,然后顺顺利利地步入正常家庭的基调中,而这也曾是焦建翔对他的期许。
只是事与愿违。
“新娘子到了!”前排的小姑娘激动地喊道。
欧式的教堂婚礼普遍而言是父亲牵着女儿的手,将她交付给另一个男人。
而此时的场景,显得有些微妙。
两个女人大大方方牵着手,从入口处大步流星地走来,她们穿着同色婚纱,手捧相似的捧花,微笑着走进人们的视野。
“妈妈!为什么有两个新娘呀?”脆生生的声音在场内响起,不合时宜又带了些尴尬,女人赶紧拉过自己的小孩,捂住他的嘴巴。
焦丞愣了愣神,他见过宁依斐不会认错,利落的齐肩短发,眉眼英气,齐胸缎光绒面婚纱。
她身侧站着另一名女性,蓬蓬裙改良式的拖地大摆婚纱,大小卷日式盘发,精致透亮的妆容,笑得很甜。
他没想到陈彩也是一名女性。
或许是现实生活中见过了太多异性的结合,即便他与李飞惮也是同性恋人,生活圈子里却少有见到同性婚礼,因此想当然的认为对方是个男人。
10.58分。
宁依斐和陈彩同时站在了教父之前,婚礼进行曲换成了萨克斯独奏,焦丞听过,在李飞惮的歌单里,这是一首浪漫的华尔兹圆舞曲。
“宁依斐女士,你是否愿意娶陈彩作为你的妻子?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陈彩女士,你是否愿意与你面前的这位女士结为夫妻 , 无论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无论是年轻漂亮还是容颜老去,你都始终愿意与她,相亲相爱,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俗套的誓词,仅仅偷工减料地改了改,没有“新娘”和“新郎”的称谓,没有至关重要的“合法”一词,却依旧保留了男女间的固有印象,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些可笑。
可是台上的两人并不在乎,宁依斐点了点头,陈彩也是,随后两人微笑着拥吻。
大大方方、没有一丝遮盖的。
台下多少人提前知晓不得而知,但焦丞发现李飞惮一脸错愕,正小幅度地摸索着他的指腹,脸上是少有深沉的模样。
整个仪式简单又质朴,结束之后,大家三三两两地跑进酒店内就餐,耳旁稀稀拉拉听见小声的讨论,无关祝福,无反而透露着一股猎奇的心态。
“宁依斐跟你说了?”焦丞问。
李飞惮摇摇头,“别说结婚了,我一直以为她很讨厌女人。”
很讨厌女人……
焦丞想起来了,很久以前李飞惮跟他讲过。
国标舞的男女比例是不相配的,特别在幼年时期,女孩子比例大大高于男孩,想要配对练习,必然会有部分女生牺牲了去跳男步。
如果说只是跳着玩玩,根本没什么所谓,可未来要是走上职业的道路,势必会带来很多不便,因为同性本身无法组队,跳男步的女生再去跳女步比较难适应。
少时的宁依斐跳男步,一直跳到十七岁,莺莺燕燕的女孩子缠着她,反而造成了心理上的厌恶。
再加上她平日对于结婚的排斥,连同焦丞也以为宁依斐是坚持不婚的。
进了餐厅,内部古朴很多,装饰相较于更为古典,宁依斐和陈彩换了衣服一桌桌敬酒。
“妈妈!小彩姐姐和另一个姐姐哪个是男的,哪个是女的啊?”餐桌上有小孩问。
可能是因为小孩打开了话题,刚才还看他人脸色的众人,脸上露出些许微妙。
焦丞理解小孩的意思,他并不是问男女,而是好奇家庭身份中谁是“丈夫”、谁又担任着“妻子”的角色。
固有思想一直都存在,就连幼儿园的角色扮演中都一直强调着男女有别,强调着有一个丈夫就会有一个妻子,因此,即便是同性之间也会一较高下,与其说是区分1和0、T和P,更多人还是会下意识去固化这个形象的区别。
只不过真正的恋人,并不会在意这个。
宁依斐和陈彩流转于席坐之间,忙得晕头转向,焦丞看着都觉得疲惫,国内同性结婚暂时还不合法,他不太懂她们俩人急迫结婚的意义。
中途接到了他妈的电话,说是远方的姑姑来了,焦丞和李飞惮匆匆离席,四处找宁依斐打个招呼。
她们正好站在厅外的窗边,木质的六边小花窗配上身上的中式礼服,美人配美人,妙哉。
陈彩似乎有点疲惫,耷拉着眼皮,倚在窗檐,宁依斐站在她身旁,帮她打理着因为汗水并起的刘海。
焦丞私心不想打扰,但李飞惮已经先他一步。
陈彩看见他们,重又迅速地理了理衣物,宁依斐道:“抱歉,今天太忙了,都没好好招待你们,送的白葡萄酒我看见了,很喜欢,果然还是搭档知道我的口味。”
李飞惮:“没事没事,结婚那么忙我们都能理解的,只是没想到选在大年三十哈哈哈。”
宁依斐微笑着叹了口气:“可能是迫不及待想结婚了吧,我和小彩都等不到明年了,正好原先预定今天结婚的夫妻延期了,我们就插了个队。”说罢她轻轻依偎着陈彩,陈彩有点不好意思,笑着看他们。
司仪喊了声陈彩,陈彩打了个招呼先行去了里面,李飞惮让焦丞先去车里等他,焦丞看出他有话要说,便独自先回了车内。
回到车里,焦丞点开车载音响,播放的第一首就是方才婚礼用的华尔兹圆舞曲,因为听过很多遍,连他都不自觉地哼唱起来。
这一带大酒店很多,前面不远处好像也有人结婚,大频幕上写着新郎新娘的名字,只是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不少人都围在外面。
婚车一辆接一辆的开进广场,新娘匆匆地打开车门,几乎是跳了下来,嗔怪地拍了拍西装乱糟糟的男人,埋怨着什么,焦丞摇下车窗,隐隐约约听见一些。
“让你不要钻不要钻,娶老婆又不是上战场,你就让他们闹呗,图个开心,现在好了吧,都迟到了,大伙儿都在等咱呢,别人要说你接个新娘人都接没了……”新娘嘴里念叨着,声音还带了点哭腔,却依旧边说边整理着新郎的西装。
新郎低头傻笑,后面下车的伴郎伴娘催促着他们,拉着就往酒店的方向跑,婚纱的后摆在风中肆意地飞舞着,像是飞起的白鸽……
焦丞关上车窗,脱力地往身后一倒,车顶的灯照得晃晃的。
其实,今天不是他第一次参加同性的婚礼,很多年前,学生时代也见过一次,在高二升高三那年的暑假,在后屏的小山坡上。
那块小山坡是块被荒废的地,地势较高不好开采,一直被搁置着。因为人少,焦丞常常把那块地当作自己的秘密基地,体能训练和测试航模都在那里进行。
有一次去天气很闷,焦丞靠近时在坡顶看见了两个人,一个西装革履,另一个穿着并不太精致的婚纱,因为是远远的看,并不清晰,只是觉得不协调。
他们站在土坡上,对望着不知说些什么,之后说完了对视着一直笑、一直笑……
笑声很大,听得清晰。
很久之后,焦丞回想,或许当时他们正充当着彼此的牧师,互诉情意,又互诉“我愿意”。
后来下雨了,很大的雷阵雨,瓢泼般地倾泻而下,连绵不绝。焦丞站在废弃的房檐下,拿着新测试的航模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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