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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所向 (维维维贤)


  穿梭在桥亭之间,陈瓷并没有体验到所谓泰国传统市场的生活气息。
  所谓的民俗和艺术,在他看来太过千篇一律。
  陈年抢的蒂芬妮人妖秀六点的票。
  据说这是泰国真正意义上第一个人妖秀场,而且是举办人妖皇后选举的地方。
  类似于百老汇的舞台表演,华丽的灯光,专业的演员,如果撇掉“人妖”这个博眼球的名词,那么蒂芬妮秀和其他歌舞秀的差别不大。
  甚至比他们更美。
  从富丽堂皇的剧院出来时,陈瓷莫名松了口气。
  他觉得他们和这里格格不入。
  每当观众席爆发出热烈掌声时,他们这一排格外沉默。
  “你们先去步行街,我等会来找你们。”
  但看着陈年跑过去和演员合影的背影时,他想也许只有他格格不入。
  我可能是一个不合群的怪物,他想。
  上台表演的演员们穿着华丽的服装一字排开,在场外接受大家的拍照,无数人涌了过去。
  岑蹊护着他退到一边,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很快就看不到陈年,但他知道,岑蹊就在他身侧,只要他偏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这是他们的默契。
  他们之间,言语有时候也是多余的。
  他们从剧场走到了海边。
  芭提雅海滩是芭提雅海岸线中最美的那一段,长约三公里,是游客们休闲散步的佳地。
  可惜天色已晚,看不清一望无际的大海。
  但夜色又赋予它别样的色彩。
  毕竟,海滩南端的风月步行街,才是芭提雅的正确打开方式。
  每当夜幕来临,这里的生活才正式开始,无论吃饭还是看秀,都是一绝,街道两旁有各式小吃和酒吧。
  考山路有的,这里都有。
  而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把性放到了明面上。
  影影绰绰的树荫下,有很多站街女。
  爱和性总是分不开的,性又可以和爱分开。
  不远处就是人声鼎沸的步行街,但陈瓷没有再往前走,晚上踩在海滩上和踩在水泥地上的差别不大,因为黑漆漆的一片模糊。
  “我们在这呆会。”陈瓷轻声说道。
  “我接个电话。”岑蹊朝陈瓷说完拿着手机走远了。
  陈瓷觉得周遭有些吵,他朝人少的地方走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水边。
  这里没有了路灯,什么都看不清,湿润的海风拂过,他想到了家门口的那条河。
  从小到大,他总是喜欢晚上去河边玩。
  小时候还没有所谓的沿河风光带,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码头。
  后来,老城区统一规划,建起了防护林和青石板路。
  从小到大,他没有去过游乐园,明河是他唯一的乐园。
  初一读到鲁迅先生那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明河。
  就在他从河岸回忆到河水时,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接着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
  手臂上传来的触感让他确定是岑蹊,但他有些不敢相信岑蹊会有如此急促的呼吸。
  仿佛跑完了十个一千米。
  他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去看岑蹊,他们所在的位置离路灯很远,按道理他是看不清岑蹊的神情的。
  但他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岑蹊的惊慌。
  很难想象岑蹊会有如此大的波动,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是陈年出事了。
  “你怎么了?”岑蹊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带着手上的力度也不自觉地加重。
  陈瓷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昏暗,永远看不见光的昏暗,无数次竭尽全力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刺痛,绞痛,连带着呼吸都停滞。
  还有涌上来的水,汹涌,吞噬,却带着最后的温柔。
  陈瓷看向岑蹊的神色终于变了。
  “是你...对吗?”他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眼眶温热。
  没有人知道四年前的陈瓷曾在明河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被人救起后送到医院,却对救他的人一无所知。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明河边,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像那天晚上一样走下去。
  他不能愧对这份未知的善意。
  他只知道,素未谋面,要好好活着。


第35章
  你经历过绝望吗?
  每一次呼吸,都是牵动心肺的刺痛,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空气中的氧气似乎被人全部抽走,不然为什么连吸气都那么艰难?
  你经历过孤独吗?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周遭漆黑一片,窗外却是尘世的灯火,也许壁灯的开关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却永远到不了。
  明明晃晃间似乎只要推开那扇玻璃窗就能得到彻底的解脱。
  最可悲的是,你在这个世界消失,就如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大海,不会有泛起一丝涟漪;就如满天星辰,突然有一颗不再眨眼,也没有人会记得是哪颗。
  外婆的离世,把陈瓷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彻底斩断了。
  他不去学校,也不在白天出门。
  因为一出门就会收到各种各样的指指点点,或是略带同情的安慰。
  他们总是叫住他,然后欲言又止。
  他不需要那些。
  他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
  外婆最终没能熬过15年的夏天。
  老太太是地主家的大小姐,也曾穿金戴银,仆役成群,到头来却是一身坎坷,再加之子女不孝,一辈子没真正享过什么福。
  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年初就把早已遗忘世事的老伴送到敬老院,瞒着家人做了遗嘱公证。
  她这些年吃斋念佛,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还在读书的外孙。
  陈瓷和他的妈妈很像,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从小就不爱说话,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别的小孩在楼下玩耍,蹲在花坛里叫他的名字,他却无动于衷,在家盯着雪白的墙壁发呆,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
  老太太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她送陈瓷上小学时,遇到了以前的学生,他们的孩子杨暄恰好和陈瓷同班,夫妻俩都在研究所上班,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孩子,她见孩子性格开朗,就一起接回家,辅导他们的作业,给他们做晚饭,等杨暄爸妈下班了再来接。
  这样,陈瓷才有了第一个朋友。
  杨暄小时候是个小胖墩,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同于陈瓷的安静,他就像个小喇叭,把老太太逗的笑容满面。
  在杨暄的热情撮合下,陈瓷也渐渐融入集体,会和同学一起打球,汗水浸湿白色的校服;会为班级参加运动会,耳边都是呐喊和欢呼;会在元旦晚会上扮演一棵傻傻的树,脸上涂满绿色的颜料。
  他们一直是同班同学,小学六年,初中三年。
  如果没有那场飞来横祸,他们会一直做同学,高中、大学,直到毕业。
  毫不夸张地说,杨暄是陈瓷联系这个世界的渠道。
  15年的夏天发生了太多的事。
  陈瓷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如果在那个燥热的晚自习,他留住杨暄,是不是一切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无数个夜晚,他在噩梦中惊醒,最后一幕都是杨暄带着一群人离开教室的背影,走廊里的灯亮着,有些人却没有再回来。
  以往杨叔带他们去泳池游泳的时候,陈瓷都会带上他的泳圈,他学东西很快,唯独不会游泳。
  他们在一中长大,如果说一中是他们的母校,那么明河就是他们的母亲河,从高一开始,杨暄就会时不时翘掉晚自习去明河玩。
  陈瓷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为什么下了水。
  他只知道,夜晚的明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带走了三个年轻的生命。
  听到杨暄的噩耗是在办公室,与此同时,还有他外婆离世的消息。
  年迈的班主任眼眶通红,她握住陈瓷手的时候自己的手也在抖。
  “陈瓷,会过去的。”
  她是语文特级教师,此刻也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她知道,语言在这一刻有多么苍白。
  陈瓷全身冰冷,仿佛所有的血在那一刻冻结,他站在办公桌前,眼前早已一片模糊,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校服前襟,很快湿了一大片。
  陈瓷身侧就是窗户,六月的阳光温暖依旧,却再也照不到他身上。
  班主任哽咽地看着面前年轻的男孩。
  他只是站在一隅悄无声息地流泪,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悲伤。
  他像一株生长在绝望中的树,亲人的离世压弯了他的枝桠。
  -
  外婆的丧事办的很简单,没有宾客,没有祭拜,按照她的遗嘱,火化后送到早年间定下的墓地。
  一切都有专门的人安排,老太太从来是体面的,哪怕是溘然长逝。
  陈瓷只在太平间匆匆见过舅舅一面,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并未留下任何遗产并把房子留给陈瓷后,就离开了。
  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和陈瓷说。
  陈瓷的舅舅早年见生意做的很大,08年金融危机破产时却怨恨家里帮不上忙,母子间就此决裂。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凉薄,但不幸的是,陈瓷遇到的大多数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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