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情景让他的语气有些明显的不耐,“怎么又是你!”
魏寻的结界顾爻进不去,他一直等在小院门口,没动地方,被肖一撞了个正着不想还要被“恶人先告状”。他颇有些尴尬的后退两步,瞧清了肖一狼狈的模样。
肖一潮湿的乌发散乱的披着,脸上的血道虽不明显,额前的淤青却显然是新伤,他襟口错乱、衣衫不整,连脚上的一双布鞋都只是胡乱的趿拉着。
再配上他那张略带女相的苍白面庞,总教人看出两分疑似刚被人“欺负”过的可怜模样。
肖一的魂魄由顾爻带着歉意在心尖上捂了百年,心里多少有点把对方当做了自己孩子的意思,就像他一直照顾和包容着阿赤。
而他身后的阿赤此时也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狐疑地打量着肖一。
顾爻连忙把阿赤的脑袋按了回去。
他乍一看见肖一狼狈的模样即刻有些心疼,不过仔细看来……便立刻打消了要溢灵气去探对方身体情况的打算。
尴尬地清了清嗓后顾爻才开口道:“我是来找魏寻的,他,在院儿里吗?”
可魏寻两个字一出口,他便看见肖一瞬间红了眼眶。
“对不起,我……”他抱歉道:“是不是……又来迟了?”
他并非有意来迟,着实是沈凌逸闹出的动静太大,肖一离开玄机山后,他就立刻去往了不暮海之滨。
沈凌逸就像之前等着魏寻一般等着顾爻,还顺道问了问阿赤怎么没有来。
他的面色那样从容,甚至是期待,打心底里盼着不管是谁都好,把肖一给他带来。
顾爻知道了沈凌逸疯狂的举动,终于明白孱弱的六颗煞星为什么会在百年后突然崛起,知道了肖一突然苏醒的秘密。
他知道肖一现在与他那个发疯的师弟同星同命,但对于其他的东西,他同肖一一样一无所知。
肖一平静地听完顾爻的解释,似乎毫不关心,对顾爻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顾爻拦在肖一身前:“你知道自己现在多危险吗?不呆在魏寻的结界里,沈凌逸马上就会找到你!”
肖一现在是个半点灵气也没的凡人,沈凌逸本该找不到。可他都知道来魏寻的结界外守株待兔,沈凌逸早晚也能发现。
“我要去找魏寻。”肖一的眼神还是很平静,“沈凌逸不是与我同生同死吗?那还怕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顾爻很急躁,“但他想利用你复活冥凤!你还想再看到一次天地浩劫吗?”
肖一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星空。天将未明,除了星芒大盛的将星华盖和六颗煞星,别的星宿都已经要渐渐隐退在旭日的光华中。
“我不在乎。”他淡淡地说。
他真的不在乎。
近仙之躯的金身他已经交给了魏寻,这天地是否在劫难逃,就算漫天的星辰都齐齐陨落,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正如顾爻所言,这世界不曾遗他半分善意,他可以因为魏寻原谅这一切,却也只是原谅而已。
他没办法像姜石年一样热爱这世间所有的生灵。
他的热爱,生生世世,已经全都给了一个人。
旁的,他真的不关心,连厌恶都嫌懒得。
他所有的情绪和关注,都只分给魏寻。
而现下,他能感觉道魏寻没有走远,就在附近。
也许是一种莫名的感应,源自深爱,就像他与魏寻说过的那样,他总能找到对方。
然后再打开魏寻那个他还不知道的心结。
他错身躲开顾爻朝前走去。
顾爻毕竟救过他,无论因由种种,他活了这一生两世,对他好过的人太少了。当日在玄机山,他还愿意唤顾爻一声师尊,今日就不想和对方起冲突。
顾爻拦不住人,却也不能看着肖一走。
三百年的时光没有能磨平魏寻的思念和肖一的眷恋,同样也不可能化解沈凌逸的偏执。爱意在漫长的岁月中向着阳光顽强地生长,偏执也同样向着深渊不断地攀行。
再见面之后顾爻已经发现,现在的沈凌逸更可怕了。
他抬手间灵气聚垒挡在肖一身前,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看看这是谁?”沈凌逸的笑声浪荡佻达,好像还是当初那个十六、七岁混在市井里的小流氓,“小美人儿,我终于找到你啦!”
肖一看着眼前的烟青色屏障,表情渐渐地无法再淡定。
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是他没有完全原谅的,那就只有这个声音的主人。
“师兄也在啊?”沈凌逸缓缓在顾爻身前站定,表情自然得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以前想着师兄的时候总是找不见,现在倒去哪儿都能碰上。就是不知道师兄什么时候抱阿赤来看看我呢?我这个做师兄的,还挺想他的。”
“你觉得阿赤还想见你吗?”顾爻盯着沈凌逸的眼神里情绪万千,“你不要忘了,阿赤为什么取单名一个‘赤’字,更不要忘了师尊当初因何要为他赐姓‘烈山氏’。沈凌逸,你没有资格叫阿赤的名字,更不配做他的师兄!”
“师兄……你以前都唤我阿逸的,你从来不叫我大名。”沈凌逸的眼神看起来很失望。
“顾爻!”他突然发狠,“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难道不是你——才是最没有资格说话的那个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不哭了..会好的!是HE的鸭!!!
六一那天给自己送了一个小礼物,给新文做了封面,毕竟这篇文就快要完结了!ballball大家去康康啊!预收增长的速度关系着阿鱼开新的速度!
第75章 怜悯众生
四野皆寂,所有人都在沈凌逸的诘问中陷入漫长的缄默,直到顾爻哽咽地出声——
“我错了……阿逸!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放过那些不相干的人罢……”
“不相干的人?”沈凌逸哂笑,“师兄文曲星星命之子,聪明一世,冠绝两界,为何会在此时说这样的傻话?”
“你不曾与我同将军一道在人界的尸山血海中走过,我原谅你不会知道,在逼死大将军这件事里,他们没有一个人无辜!”
“你想救谁?是这个小美人儿?还是你们所谓的人界生灵?”沈凌逸横枪,红缨枪的枪尖在几千年后终于还是对准了顾爻的方向,“顾爻,你知不知道,你那副怜悯众生的伪善脸孔有多么的可笑?真是让我作呕。”
沈凌逸的话叫顾爻倏然间瞪大了双眼。
怜悯众生。
之前的悯安派三公子悯怜、悯众、悯生……在沈凌逸的心里,当得起“怜悯众生”这四个字的,怕是这天地间仅姜石年一人。
因为这四个字从他身边带走了姜石年,那他便要用这四个字,毁了这人间。
这便是沈凌逸的报复,深重而偏执的恨意。
“是,都是我的错。”
顾爻感觉到深重的无力与悔愧,这种感觉,一如他为人之时引颈悬梁的那一刻。
“可是阿逸,你说的一切,我都亲眼瞧见过,甚至看得比你更多。”
顾爻当年为人之时,天下分裂,诸国林立,战乱不断。
他出生在一个大国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弱国里,出生在一个极为普通家庭。但文曲星星命之子天赋异禀,天资聪颖,学富五车,他拜了当世鸿儒为师,未及弱冠便名扬诸国。
刚及弱冠之时,他也曾少年意气,踌躇满志,与恩师周游列国,游说诸国,以为可以以教化平定天下纷争,救万民于水火,也可于乱世中保得母国安稳。
在他与恩师的劝说之下,虽然诸国间摩擦不断,但到底没有再生出天下动荡的局面,和平的表象脆弱而艰难的维持着。
但强国愈强,弱国渐弱,平衡终于在他二十九岁那年被打破。
他的恩师没有熬过那一年的冬天,他的母国也没有熬过,终被灭国。
至此群雄逐鹿,天下大乱。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能护住;他只觉愧对先贤教诲,愧对恩师重托,愧对母国期待,也愧对黎民苍生。
三尺白绫悬于梁间,他绝望自尽,终于遇到了姜石年。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在那之后的几千年间,在找到沈十一之前,天上人间,都只他一人与姜石年相依为命。
为人为神,沈凌逸口中的尸山血海,是他两世的梦魇。
他如何可能没有见过。
“那你为什么要走!”
沈凌逸的灵气似乎与他的情绪一道失控,红缨枪的枪尖溢出七彩的光芒。
“沈庆有会走,我还可以安慰自己,凡人寿数有限,总有命尽的那一天……可你呢?将军呢!你们一个个的来,一个个的走……有谁!在乎过我的感受……”
好像再也端不稳那柄重逾千斤的红缨枪,他以抢尾拄地,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
另一只手紧紧的攥在胸口,他泣泪如雨,“有谁……真的喜欢过沈凌逸……在意过我,会不会很难过……”
顾爻上前一步像是要解释什么,一旁的肖一却突然单膝跪地。
同星同命的人会感知道同样的痛苦,沈凌逸揪住自己的胸口,肖一这副凡人的身子,左胸口一处只会比沈凌逸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