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他自己的凡身都不放过。
“阿逸他……教那几个‘徒弟’都唤自己师尊,就像我们当年一样。可凡人,都是称呼师父的。”
顾爻蹲身看着面前艰难忍住满心哀痛的小师弟,他可以轻易地抚平阿赤暴躁的情绪,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心底的悲怯。
“他也许幻想着自己就是姜石年,幻想着师尊没有走,幻想着我们当初的日子没有变……”
毕竟曾经,他们也拥有过最好的年月。
顾爻起身牵起阿赤,轻轻道:“我们走罢。”
他的眼神穿过笠泽湖平静的湖面,看到曾经他与姜石年和沈凌逸,他们师徒三人也曾在一个不知名的湖边,有过一个悠闲惬意的午后。
彼时的姜石年刚刚带着沈凌逸结束一场人界旷日持久的征战,在这得来不易的和平里,这是师徒三人难得的一个悠闲惬意的午后。
比起繁华空旷、万年不变的天界,他们的师尊似乎总是更偏爱热闹拥挤、四时变换的人间;只要得了空闲,就总爱带着两个徒弟收起灵气,到人界做一对最普通的凡人师徒,打发时光。
就像现在这样。
姜石年在树下打坐,顾爻在河边浣衣;沈凌逸翘着二郎腿摇晃着他赤着的脚丫,手上捏着他刚刚用竹子削成的鱼竿,嘴边咁着一根狗尾巴草,自顾自地嘟囔着什么。
“师兄——”沈凌逸来到顾爻身边,撅着嘴抱怨道:“为什么都没有鱼上钩啊……再这样下去我们晚上该饿肚子了!”
顾爻停下手上的活计,转头安慰到:“阿逸耐心些,总会有的。”
沈凌逸撇了撇嘴,“可是这样坐着枯等也太无趣了……”
顾爻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若说些什么“这才是钓鱼的乐趣啊”之类的话,定是安慰不了自己这个野惯了的小师弟,便道:“阿逸别急,等师兄洗完衣裳,便陪你去山上采野果,猎山鸡。”
“真的吗?师兄最好了!”沈凌逸抱着顾爻的手臂,咧开嘴粲然一笑,露出他开心时标志性的可爱虎牙;他拍拍屁股站起身的途中还高兴地瞧了瞧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
“师兄你看!”他拍了拍顾爻,指着水面道:“沈凌逸好看吧!嘿嘿……”
说罢,他便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沈凌逸的心性始终是个十六、七的少年。
他为人的时候不过是个识字不多的市井少年;成仙以后一直跟在姜石年的身边,为了护着他心里的最好的将军,他努力克制,收敛着心性,做了姜石年的近卫。看似是个征战沙场的少将军,实则离开战场后的沈凌逸还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少年郎。
顾爻怔怔地望着水面,里面那道鲜红明快的影子飘也似的闪走了,只留下一张样貌平凡,略带青白的书生脸孔。
他没发现姜石年这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啊爻,你也忙了一下午了,去和逸儿玩会罢,剩下的衣服我来洗。”姜石年声音沉稳轻柔,教人完全无法将他与那个征战九州,平定四方,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联系在一起。
“不碍事的,师尊。”顾爻笑了笑,答道:“马上就好。”
“啊爻,逸儿他读书不多,又常年与我在军中放荡惯了,不比你心思细腻。”姜石年俯下身子拍了拍顾爻的肩膀,“你多担待些,他赤子心性,并无恶意。”
“师尊想到哪里去了,阿逸他的确是生得很好看,性子也活泼直朗,招人喜欢。”顾爻垂眸浅笑,“弟子也是真心喜欢这个是师弟的。”
“那边好,阿爻——”姜石年伸手抚过顾爻的发心,“逸儿年少活泼,爱笑爱闹,而你腹有诗书气自华;你与逸儿二人,一静一动,一文一武,都是这世上最好的。谁也不能把你俩比下去。”
顾爻在姜石年的手心里怔了怔,他感觉自己耳根子有些不自然的发烫。于是他故作镇定地偏过头,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沈凌逸的方向。
沈凌逸正在湖边捡着石子在打水漂玩,偶尔打出连续几发,便开心地给自己鼓着掌。
顾爻看着沈凌逸一身贴身鹿皮小铠下的一袭红衣,对方虽未及弱冠,但常年的军中历练已初现挺拔的身躯。
他看着沈凌逸这个人和他一袭红衣一样,那么的鲜艳明丽,透着自信桀骜的气息。
怎么能教人不喜欢。
他和姜石年说的都是实话,看着这样的沈凌逸,他也总是不免心生欢喜。
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青烟色袍衫,因为长期复洗的原因泛白起了毛边,他竟然从未留意。
他发现原来自己的衣服也和自己这个人一样——
寡淡又无趣。
“师尊,”他淡淡地说,“我想做身新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急!哥哥和一一很快就要上线了!不要走开~mua~
有没有人看出了什么端倪么?答对我再奉上一个小红包~
第57章 后会有期
“阿一?”感受到怀里人的挣扎,魏寻轻轻地唤着,“你醒了吗?”
肖一迷迷蒙蒙中从一场噩梦里被唤醒,惊恐地睁大眼睛。
他看见梦里的魏寻跪在漫天的火雨里哀恸的嘶吼,他找遍整个梦境却寻不到自己。
瞬间惊醒的肖一一把抱住魏寻。
魏寻可以医治他陈年的梦魇,他在魏寻身边从来不会做噩梦,这是第一次。
他恍惚间以为魏寻又不在了。
“七哥。”他在迷蒙间呢喃,带着点呜咽,“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瞎说什么胡话呢?”魏寻安慰地揉着肖一的后脑,“至除夕以后,我都还没离开过你的视线。”
除夕夜在凉亭里的片刻昏睡就如同两个人的身份,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一直为了对方,为了眼下这一切的得来不易,互相演戏。
肖一对自己今时今日的修为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再如小时候一般趴在魏寻背上就无知无觉地睡去,事情必有蹊跷;可他总不愿意说出来教魏寻生出些无谓的忧心。
魏寻护了他这许多年,现下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了,他愿用自己的一切护着魏寻。
而那个被肖一以为对一切懵然不觉的魏寻,却什么都知道。
既然肖一极尽撒娇,赖着不让自己出门,那他便索性顺了肖一的心思,整日与肖一耳鬓厮磨在笠泽湖畔小院的这场梦境里。
因为他也不想知道打开那方院门,门外会有什么等着他们。
那场天火烧死了凛青山上那个天之骄子魏寻,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肖一。
“今天想吃什么?我去煮饭。”魏寻拨开肖一前额被汗水打湿的几缕鬓发,“瞧你这一脑门子的汗,等会我烧点热水来给你擦擦。”
肖一本来懒洋洋地赖在魏寻怀里,满脑子混沌,迷迷糊糊的,却被魏寻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瞬间惊醒。
汗?
哪里有汗?哪里来的汗?
怎么可能有汗!
肖一本就是一个连三伏天都暖不热的人,这么多年,他从来不知道流汗是什么滋味。
最近冥凤躁动愈加频繁,他每夜靠魏寻送给他的琥珀来净化戾气已经愈加的心余力绌。戾气积攒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他净化戾气的速度。
于是他才在这些天里越来越长时间地陷入昏睡,因为好像只有睡在魏寻怀里,他身体里的冥凤才能跟他一道歇息片刻。
为了怕魏寻无意间离开,他甚至要在每夜入睡前,把二人亵衣的衣带都系在一处。
肖一自小便对魏寻由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依赖,魏寻心里明白,甚至享受着这种依赖。因此,对于肖一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他并未多做他想,只是如从前一般无下限地宠着、惯着。
他不会知道,此刻怀中的爱人正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想要维/稳茅屋的结界。
起初初到茅屋时的肖一为茅屋布下结界不过是一个弹指的功夫,但他现在体内的灵气逆流,不受控制地与体内日渐强盛的戾气抗衡,所有的翻江倒海都被困在他那具瘦弱清癯的身体里。
无论他多么努力,维持结界的灵气还是越来越稀薄。
他知道,一旦结界碎裂,冥凤的位子就不再是秘密。
但他不知道,他还能压住体内的冥凤多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像上次毁掉整个凛青山一样失控。
他不知道,失控后的自己会不会伤害魏寻。
结界终于薄如蝉翼,脆弱得如同笠泽湖岸边早晚被潮水推上岸的泡沫,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与之一同碎裂的,还会有二人在这僻远茅屋缱绻一世的美好愿景。
“七哥。”肖一几乎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柔情望向魏寻,“你好久好久没有去镇上买菜了,家里还有吃的吗?”
魏寻点点头,下巴顶在肖一的发心,“是不太多了。”
“那去买点吧。”肖一顿了顿又加了句,“多买一些。”
回来得晚一些。
“嗯。”魏寻起身,伸手解开和肖一系在一处的衣带,“那我晚一些回来。”
“哥哥!”肖一看着魏寻的动作,突然不可自持地扑进魏寻怀里,霎时间泪如雨下。
“怎么了?”魏寻搂着肖一,手足无措的为其拭泪,“是你要我出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