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一平时的眼神从来都是冷清的,不是那种不可一世的高冷,也不是那种千尺寒潭的沉寂,就只是单纯的淡漠,甚至空洞,好像是对身边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又或者根本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真真是有几分呆滞的意味。
白瞎了那一对天生该含着春水情潮的丹凤眼。
可是焦矜很快便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因为肖一开口了,平时比眼神更冷清的语气也带上了那抹失望。
肖一先是喃喃自语了一句:“子时都过了。”
随后又望向人群外的无音,“无音姐,劳你把碗碟收下去吧。”
无音闻言,穿过人群走进了房间,她比划着想和肖一说些什么,肖一却已经颓然靠在床框边合上了眼皮。
肖一既不愿多言,无音亦无法多问。
她只需知道,肖一自己不出去,横竖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于是便自顾自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碟。
她对着一碗汤汁已经全部收干,坨成一团完全没动过的面条垂了垂眸,转身出门时带上了房门。
此时焦矜领着众人在结界外面面相觑,无不尴尬。
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来势汹汹地搞出这么大阵仗,又赶上山里半夜正清净的时候,吵醒了不少外修仆婢,这会都跑过来瞧热闹,小院里里外外已经围了几十个,连围墙头上都爬满了窃窃私语的人。
焦矜的脸色在众人的注视下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感觉此刻自己脸上写着四个大字:下不来台。
此时他看到无音已经从房间中退了出来,走时还轻轻关上了门,手中托着一个餐盘,迤迤然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弟子或是外修的对谈打破了这让焦矜觉得尴尬欲死的寂静。
“今日是谁的生辰么?”
“可是那碗面怎么好像没动过啊?”
这声音本不算大,起先也没什么人在意,可焦矜于在场的众人间修为不低,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倒也听得真切,竟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焦矜偏过头去对身边的跟身旁的班戏谑道:“可知今天为何我们的肖师弟要躲懒一天啊?”
“师兄,为何啊?”
“是啊,为何啊?”
人群中自是不乏焦矜的捧哏,一时间七嘴八舌起来。
焦矜像是尝到了什么甘酿般满足地舔了舔嘴唇,“今天可是我们肖师弟的生辰啊!”
“是吗?”
“这些年没见过他过生辰啊?”
“师兄好聪明啊,是怎么猜到的?”
……
焦矜略略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忽地抬了声调,“只是不知肖师弟这好好的一碗长寿面怎的又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岂非白白浪费了师弟一番心意,可是等不来那与你分食庆贺之人?”
接着他又再拔高嗓门,哂笑道:“小师叔身系本派命脉安危,自是无暇分身。你大师兄我倒是闲人一个,肖师弟何不唤我与你同乐!哈哈哈……”
看着焦矜笑了,身边那群谄媚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应承道——
“真是不要脸啊,还以为小师叔会陪你过生辰?”
“小师叔施舍你块骨头你还真敢跟上去摇尾巴啊?”
“是啊,大师兄可是‘记挂’了你一天,怎么也该请大师兄进去吃碗面啊!”
……
焦矜放肆的笑声划破了夜空,似乎也划破了肖一的伤口。
他感觉焦矜等人的笑声像他断腿那晚的惊雷一样轰隆隆地响在头顶,任他捂着耳朵把头塞进棉被里也还是挥散不去。
而胸口翻滚的怒意怨恨更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在他的肺腑五内横冲直撞,喉头竟渗出了一丝咸腥的气息。
焦矜成功了,肖一终于还是踹开了房门,直冲他的脖颈而去。
他本一直盯着门口等着肖一受不了羞辱,乖乖出来跳进他的圈套,他了解肖一那点低微的修为,深深地不以为意。
可是肖一突然间身形太快,像一道纯黑的闪电劈在他的面前,他一时不查,竟被扼住了咽喉!
“你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肖一的话如往常般没有太多的语气,而砭骨的寒意却如潮水般冲散这伏夏的暑意,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胸口。
待焦矜反应过来,肖一那张雌雄难辨的脸已经贴到了他的面前。
他甚至觉得肖一整个人隐隐笼罩在一团似有似无的黑雾之中,微红的瞳仁透着阴鸷的戾气,从来清冷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狠厉与不削,连平时水波不兴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尔后才是脖颈的疼痛与窒息感汹涌袭来。
他第一次对这个可随意搓圆捏扁的小师弟感觉到了恐惧。
“你们……都是……死人吗!”他艰难的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旁边吓傻了的拥趸立刻回过了神,应声而起。
果然,那瞬间闪电般的身形只是一个瞬间。
接下来几人两招就制住了肖一,甚至都不需要催动灵气。
肖一的身板本就比同龄人瘦弱几分,年纪又小,身量比被他扼住的焦矜还要矮一头。身边几人不过略施拳脚,肖一就已经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焦矜愤懑地揉着脖子,粗重地喘着大气,身后有眼神好的赶紧抬来一张椅子给他坐下。
少顷,他才总算从窒息与恐惧中解脱出来,开始察觉到围观众人的指指点点。
随之而来的是满溢的怒气和被这山里最末流的弟子扼住咽喉的羞耻感。
“肖师弟好本事,修为突飞猛进啊!怎也不告诉师父与我,好叫大家与你同喜!”
焦矜的声音因为那愤怒和羞耻已经趋于变形。
肖一被人从背后擒住双手,按在原地,单膝触地,不着一语。
许是因为刚才的突变让焦矜心有余悸,他坐在了离肖一很远的地方,这会缓过气来开口说话也没有靠近。
他在远处看不清肖一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未束起的发凌乱的散在风里。
焦矜觉得就是那不羁的发梢都好像是在跟他挑衅。
虽然看不清,但刚才贴在自己面前那张雌雄难辨的脸分明已经刻在了他心里,连同着内心的恐惧,蜿蜒成了他生命里一场从未有过的,盛大的耻辱。
他闭着眼睛喃喃道:“怪不得舅舅讨厌你那张脸,怪不得他要叫你妖孽……你……还有……刚才的身形……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最后一句,他近乎咆哮着喊了出来。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焦矜突然暴走的情绪骇得全场穷穷私语的众人霎时间肃静。
就在这喧嚣的夏夜里,一跪一坐的两人遥遥对峙,时间都停在了猎猎晚风里。
“扒光他,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到底是男还是女。”
咆哮的野兽平复回了少年的声音,语气里却只剩下怨毒的狠厉。
“大师兄……这……”
“大师兄,过火了!”
“等掌门和师父归山要如何交代啊……”
“是啊,大师兄,算了……”
……
“我说扒光他。听不懂吗?或者——”焦矜回头用他那近乎癫狂的眼神扫视了一圈,“扒光你们自己!”
第14章 戾气化形
肖一觉察到开始有人七手八脚的在自己身上摸索着,解开自己的腰封,撕扯自己的外袍,然后是中衣,接着是亵衣的束带,最后是……
他感觉自己似乎一脚踏空又跌入了醉欢坊那段不堪的记忆里,又或许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曾逃出去。
那些肮脏粗鄙的男人在颈项间流连时潮湿难闻的鼻息。
粗粝的舌头裹挟着酒气,伴着令人作呕的唇齿划过他的嘴角和脖颈,留下一道道暧昧又耻辱的红痕。
双手乱无章法的在他的衣襟前摸索着,撕拽着。
欲望的烙铁隔着单薄的襦裙每一下都用力地在他的灵魂里烙下可耻的印记。
所有的回忆都太过清晰,和眼前的场景搅和在了一起。
分不清前尘往事,竟不知今夕何夕。
终于,一声少年的嘶吼响彻天地,不知是否太过拼尽全力,尾音竟类似禽鸟的鸣泣。
魏寻赶到的时候看见肖一的身形笼在一团若有若无的黑雾里。
外袍中衣被人扔在地上,踩在脚下,单薄的亵衣胸前豁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大片白皙光洁的胸脯。亵裤的带子解了一半,堪堪能勉强的挂在腰间。
少年尚未发育完全的肩脊单薄而倔强的撑在亵衣里,胸口大片苍白的皮肤剧烈的起伏着。
魏寻曾今无数次把这具清癯的身躯抱进怀里,送回房间,帮他褪去衣袍,只着洁白的亵衣塞进锦被里。
他如何能不认得!
可此时的肖一,肃杀阴鸷,跪伏在地,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执着木剑。
而那柄木剑正不偏不倚的抵在焦矜的喉头。
焦矜仰面倒躺在地上,双肘勉强的撑起身体,头靠院墙,想来是已经退无可退,身体剧烈的战栗着。
他眼里早已不见自诩天子骄子的傲慢与乖张,因恐惧而变形的脸上唯余不可置信的错愕与对强悍力量的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