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愿意和黎凡结交,很大程度上是欣赏黎凡那张在任何时候都能维持的笑脸。难堪的时候,危急的时候,甚至是绝望到无路可走的时候,黎凡始终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破绽。这样的人,要么一生下来就是缺心眼儿,要么,就是经受过最难熬的苦楚,曾经撕碎自己,而后涅槃重生。黎路明自己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所以他闻得出来,黎凡身上有同类的气息。
他知道黎凡一直和韩晟交好,甚至不惜一切牺牲去帮助万盛,他便下意识地以为韩晟应当也是一个值得欣赏的人。可眼前这个受了一点刺激就刺啦冒火的人,让他突然有点怀疑黎凡的眼光。不过,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维持着冷淡的礼貌,继续耐着性子解释:
“我知道您担心林东,但送他出国也是为他好,一来可以让他和母亲团聚,二来杜风扬肯定还会找他麻烦,我们派人护着,也是为着他的安全着想。”
“你说什么?杜风扬?风扬集团的杜风扬?”
韩晟的力道忽然一松,黎路明顺势放开了他扣住的手腕,向后略退一步,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道:
“韩总怕不是气糊涂了,除了杜风扬还能……”
讲到一半,黎路明突然一顿,难不成是自己猜错了,黎总还没有跟韩晟提这事?都这个时候了,也瞒不住了啊,怎么……黎路明整理袖口的手停住了,他突然想起,一开始问韩晟黎总在不在的时候,韩晟并没有回答,反而突然爆发,这才让他误以为韩晟是和黎总吵了架,才不肯一块儿呆在病房里,一个人跑出来生闷气。可回头一想,韩晟这个样子,不像是气糊涂了,倒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说,黎总不在医院?
黎路明当即转身,想要绕过韩晟直接去病房里看看,却被韩晟一把抓住,他有些不耐烦了,抬手就要推开,撞见韩晟猩红的眼睛,不由得闪了个神。
面前的人像是突然矮了一截,方才还气得扭曲的脸此刻突然散掉,虽然极力掩饰,却还是笨拙地露出了不安的神色,眉心都在颤抖。
这个人,在害怕?
黎路明这下是真的有些看不起眼前的人了,明明生得魁梧健壮,天生一副压人气势的骨架,没想到连这点气概都没有,只是听到风扬集团就吓成这样,要知道,刚得到消息时,连自己都有些吃惊,黎总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往下查,丝毫不露怯意。他想,难怪黎总一直不肯告诉韩晟,真不知黎总为何要这样一直帮着万盛。
至此,韩晟在黎路明心里的印象跌入最低谷,尽管看在黎总的面子上,黎路明懒得同他计较,但一开口,语气还是不由得带了嘲讽:
“看来黎总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啊,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没错,杜风扬想要动你的宝贝万盛,黎总辛辛苦苦替你奔波,连杜风扬派过来的卧底都给你安顿抚顺了,不就是出了点意外吗,又没把你暴露出来,你在这儿跟我来什么劲儿?让开,黎总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我没时间在这儿看你撒泼!”
说着,黎路明甩开韩晟,自顾自进了病房。
韩晟从黎路明开口的第一个字起,心里就有个声音一直在朝他嘶吼:
别听!别听!你不想知道!
但他还是强忍着,一字一句都听了个清楚,可连在一起,却好像突然什么也听不懂了,直到字字如针,从耳膜处扎入,将脑浆搅了个天翻地覆,一股巨大的刺痛涌向太阳穴,他才猛地惊醒,仍旧维持着伸手的姿势。
黎路明已经进了病房,他的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抓住。
烙铁般红热的心猛地坠入冰窟,蒸腾的水汽瞬间漫过全身,连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黎路明从病房里出来,眉间重新染上担忧,举着电话飞快地说着什么,见了靠在门口几乎站不稳的韩晟,眉心一皱,有些嫌弃地指了指韩晟的鼻子。
韩晟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直愣愣地站着,脸色苍白,随着黎路明的手抹了一把鼻子,低头一看,一手黏湿的血。
黎路明见韩晟痴痴望着手指上的血,像个小孩似的任由脸上的鼻血顺着嘴唇流进嘴里,什么反应都没有,不由得有些气笑了。
这是害怕得流了鼻血么?
不过,黎总不在医院,电话依然打不通,他没时间管这个小可怜,只瞥了一眼,就转身继续打电话。
“黎总不在医院,明华小区那边还是没动静吗?实在不行,你让……”
明华小区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一下劈醒了韩晟混沌的意识,他猛地抹了把脸,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反应,横冲直撞地扑向楼梯,撞翻了一个探病家属的果篮,在几声不堪入耳的叫骂中,逃命似地冲出了医院。
第52章
从中心医院到明华小区的路不长,长的是韩晟拐了太多弯犯了太多险的心路,于是十来分钟的路程,好像怎么也走不完。
阿晟,你冷静一下……
怒火散去,黎凡温软的声音在韩晟封闭的意识外徘徊了好久,直到事情已无法挽回,方才迟到地响在耳侧。
残忍的画面一幕幕浮现,是重演,韩晟后知后觉,却像是初见。
黎凡伏在地上,痴痴望着掉在地上的资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哪里是计谋得逞的样子,自己怎么偏偏没有看见。
黎凡被扔到床上,眼尾都红透了,抓着自己的衣服,却并没有使出什么力气,他说,阿晟,不是你想的那样,自己怎么偏偏置若罔闻。
黎凡被捆住手脚,狼狈地嘶吼,那么痛苦的声音,那么绝望的呐喊,自己怎么不肯停下来,去想一想是为什么。
他是什么时候停止了哭喊呢?安静得如死去一般,连呼吸都几乎不见,一声不吭地抗下了所有的暴行,他不疼吗?
怎么会不疼,那狂躁的怒火烧得自己都难受,刀子似的一刀一刀捅进身体,血一点一滴涌出来,越来越多,滑腻地缠在两人相触的地方,像是无声地述说,千丝万缕,绵绵不尽,代替已痛得无声的主人,述尽衷肠,最后也不过干巴巴地结成污渍,无人问津。
那么痛,那么痛,他怎么撑得住。
他怎么,到最后,眼里一点恨意也无。
韩晟一路回忆,抽丝剥茧,将自己不肯去看去听的丝丝缕缕全都摸了个遍,像是抚过自己杀人的刀,一寸寸压紧,捅人的时候多锋利,刀刃扎进掌心就多深。
最苦是悔恨,最怕是心盲。
韩晟一路狂奔,浑浑噩噩地站在公寓门口,握着钥匙,却迟迟没有开门。
他不敢。
从他搬到这栋公寓里,无数次打开这扇门,怀着千百种情绪,刚开始的烦闷,后来的不屑,直至渐渐变得无感,到最后竟生出一股淡淡的熟悉感,好像深夜疲惫至极,一推门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莫名让人安心。
可他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茫然无措,像个犯了错还离家出走的孩子,不敢去推那扇曾在深夜为他留灯的门。
握着钥匙的手在抖,手背上还残留着匆匆抹开的鼻血,已经干透了,变成不那么明显的一小块儿,几乎要消失在皮肤上,却一下刺痛了韩晟的眼睛。
他猛地抬手,狠狠揪了自己的头发一把,像是要按着头把自己推进门。
你凭什么不敢,你有什么资格不敢!
你既然已经下了手,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心中似狂风怒吼,生生将他押进了门。屋里很安静,黎凡的皮鞋凌乱地堆在门口,旁边是两双奇丑的棉拖,一双大的,一双略小,横七竖八地躺着,挤作一团,像是相互依偎。
他竟一直是,光着脚吗?
韩晟心里空荡荡的,他记得一开始,黎凡买的是两双款式素净的蓝色棉拖,据说为了拿折扣,所以买了两双样式相同的,摆在一起整整齐齐的。韩晟倒不在乎款式,但他依稀记得那双棉拖的面料很柔软,比面前这双颜色怪异的舒服很多。他竟没注意,黎凡是什么时候换了两人的拖鞋呢?从前那双,是坏了吗?
心里某处隐隐裂开,从前不曾注意的很多细节,春雨似的,试探着,一点一点砸到心窝里,溅起一滩不知情绪的水珠。
窗帘什么时候从米黄色换成了自己最爱的浅灰色?
客厅茶几上那个总是在办公时磕到自己电脑的摆件什么时候移走了?
不喝咖啡的黎凡什么时候买了新的咖啡机?
浴室门框上挂的那串叮当作响却常常扫到自己额头的贝壳风铃怎么不见了?
……
这个小小的公寓,什么时候,一点一点,变成了自己心里理想的家该有的模样。
一瞬间,似有春风自胸膛穿过,恍然如梦,又似梦中惊醒。韩晟站在玄关处,时光倒流,他仿佛能看见黎凡一个人在房里忙碌的身影,厨房里温着煲了许久的汤,香气弥漫,黎凡眉眼弯弯,笑嘻嘻地给阳台上的绿植浇水。
越是美好,越是讽刺。
韩晟强迫自己结束了这饮鸩止渴的回想,轻轻的,连呼吸也收敛着,推开了卧室半掩的门。
黎凡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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