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接近凌晨三点才回到酒店的。
近乎颤抖地掏出房卡,在刷开房门以后甚至都来不及把卡插上取电,只随便把鞋子给踢了,磕磕绊绊地撞到了茶几和门框后把自己埋进了酒店大床里。
他把头面朝下埋在枕头中,以一种要捂死自己的姿势趴着。
一片黑暗里,薛青柠如同窒息的人从肺部吐出了最后一口氧气,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叹息。叹息过后,他忽然觉得冷,甚至有点发抖,一把扯过被子用力地罩在自己身上。
人生最无力恐慌的事情之一,就是看到自己逐渐变成了曾经最讨厌和最不想成为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
说起来,曾经我也很讨厌我爸爸。暗暗在心里发誓绝对不要变成他那样的人。
因为自大,易怒,没耐心且暴躁
可长大以后,很多周围的人都说我很像他
无论是长相还是为人处世的一些做法……
真的无奈。
一个人的性格组成里,有着他受过的教育,走过的路,读过的书,遇到过的人。
人还是需要学着和自己和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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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薛青柠从前就觉得自己脏,这种脏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层面,就像是一个人从泥泞里出身,全身都是不可言说的污浊。
有时候在某些时刻,李惟情动控制不住自己难免对他力气重了些,事后看到他侧腰和手臂上的红痕淤青也会有些悔,询问他为什么不反抗?
其实别说反抗和拒绝,他连反应都没有。本来一般来说,受到过虐待和伤害的人,下意识心里会对别人的触碰和接近产生恐惧以至于十分抗拒。可是无论是肢体接触,薛青柠都没有任何不安,甚至是连普通人该有的反应都没有,几乎算得上是麻木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活该。
他觉得自己就是很不堪的人,曾经打从心里认为这些都是他活在世上应有的惩罚。
薛青柠还以为自己拥有了正常的生活,有了所爱之人能够摆脱那一切。
一种极为痛苦和不甘心的心情涌上胸口,像是有一把冰凉地刀子扎进了他的心脏里。在造成伤害的同时又残忍地冻住了伤口,并让流进全身的血液也像掺杂了冰渣子一样。
薛青柠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黑一白站在了酒店大床的两边。
黑色的那个瘦小干瘪,只有八九岁。
孩子漆黑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刚被溺死的水鬼,他抱着膝盖缩在那里静静地盯着床上的薛青柠,细声细语地对他说:“你总有一天会变成他的,你卑贱下作,根本没有人会喜欢你。”
白色的那个却轻快漂亮,他身子若松,腿长纤瘦,清秀的面容干净如玉,身着一身昂贵的定制的西装脖子上带着条昂贵的项圈,这个高挑的少年说出来的话却很兵乱简短:“这些都是假的,你看看你,真是丑恶到可笑。”
过了一会儿,黑白的人都不见了,他们如同橡皮泥一般被捏成一团浆糊,逐渐凝聚在床的上方,然后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脸。
那个脸就像是刚从血池里出来的,轮廓模糊而泥泞,但是眼神却非常凶狠。他瞪着床上的薛青柠道:“你以为我死了么?我会一辈子缠着你,我要看着你一文不值,看着你自甘堕落,我要看着你众叛亲离看着你去死,直到掉进和我一样的地狱里!”
薛青柠猛地张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他心脏狂跳到发痛,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敲门。
他忽然想起昨天李惟说过,会来叫他吃早饭。他心跳加速到快要跳出胸膛,心慌到简直要窒息。薛青柠下意识下床,想去找那袋他昨晚想带回来给队友们吃的栗子,却愣在了那里。
——那袋糖炒栗子,被他忘在篮球场了。
他闭了一下眼睛,深呼吸一下垮下肩膀,张开眼睛以后,感觉眼眶不可抑制地在发酸胀痛。
“对不起,队长。”
“对不起……”
薛青柠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僵硬地坐在床上,自残一般把把红肿发烫的手指掐在手里。
门还在敲,不急促,门外的人似乎不想他因为太着急开门而磕着蹭着。
“够了……”薛青柠轻轻捂着脸,感受到手心一片冰凉。他脊背略微颤抖,眼眶发酸发胀,轻轻对自己说,“真的够了。”
过了一会儿,门不响了,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薛青柠在一片安静中缓缓窒息,只感觉耳膜充血一声声巨响,吵得他头晕眼花。
这时候,去前台要了备用房卡的李惟折返回来了,他还是敲了一下门:“小薛,我可以进去么?如果你觉得不太好,我就再等你一会儿。但我有房卡,我可以自己开门。”
薛青柠:“……”
李惟看着门在眼前缓缓打开,薛青柠出现在眼前。他竟然恍惚了一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到自己下巴以下,而现在,他几乎快要一抬眼就与自己平视了。
薛青柠沉默一秒,眼神没有什么焦距,淡然没有起伏地道:“早上好,队长。”
李惟笑了,眼里都是晨曦一般温煦的光,他道:“早上好,我的小薛。”
说着拉过他的手,把一个纸袋放在他手上。
薛青柠猛地愣住了,那居然是一袋刚炒好正新鲜滚烫的糖炒栗子。
李惟忽然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扫过他的手指,声音没有变化,反而温柔地说:“昨天开车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到路过了一家这样的店。所以我一大清早起来就去买了,正巧买到了老板今早刚炒好的第一批货。”
“我拿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着你,只觉得很是开心,早上天气很是好。”
“我想要你早上起来吃到的第一样东西,是我送给你的甜果子。”
栗子甜香诱人的味道飘出,牛皮黄纸袋子上似乎还带着早晨的光,眼前的高大英俊的男人眉眼都是温柔,这一切美好到像是一场梦。
李惟捧起他的脸,看了他苍白的脸色和黑眼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薛青柠花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声音平静无波。恍惚地转身朝里面走过去,想先去冲个热水澡,把满背的冷汗给洗了,再换身衣服。
一双手突然从腋下穿过,把他给扣住了。薛青柠被控走位动弹不得,顶头好过分一男的就站在门边不进不出:“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薛青柠心头一跳,下意识摇了摇头。
李惟把他就这么搂着走进去,死活就不松手,等门关上以后说:“实话实说,你昨晚是不是出去嫖了?”
“???”
薛青柠自下而上抬头盯着他,哪怕是这个死亡角度,李惟照样美得出尘脱俗,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他看了半天才说,“难道我眼瞎么。”
李惟搂着他,沉默一秒说:“……难道这就是你分手的借口?”
薛青柠:“……”
他也固执地盯着他看,他知道李惟在等他主动交代。但是头一次他没有妥协,两个人态度算得上是针锋相对,竟是谁也没有服软。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僵硬,好半天薛青柠才不确定地接上歌词:“如、如果让你重新来过,你会不会爱我?”
李惟:“……”
他把手下意识松开了。心想果然拿他没办法。算了,先随他吧。
毕竟爱情让人拥有快乐也会带来折磨。
薛青柠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打岔,回过了一点身为正常人的魂来。他逃跑似得跑去房间里,快速洗漱换衣服。李惟坐在酒店房间的客厅里给他剥糖炒栗子,他果然很擅长剥东西。
一边剥,他把脸上的表情收敛到平静无波。
李惟想着他刚才开门时候看到的东西:薛青柠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手指指尖和关节都有些发红,这是手指挫伤的先兆。几乎所有经常打篮球的人手指都被挫伤过。不是关节变形就是弯曲,这种损伤与传球、接球姿势不对有很大关系。所以初学者无论技术天分多好,手上必会留下这样的隐形伤。
再看他给自己开门的时候,听声音没拉开保险栓,说明昨晚匆忙回来忘了锁。加上门口进门摆放的那双凌乱甚至鞋尖朝里的球鞋,鞋面甚至还有点特殊的水泥灰。他昨晚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其实不难猜到。
他剥东西一如既往地厉害,一秒一个,连栗子皮都完美地没剩下。
李惟心想,这孩子心里有心结,长年累月留下的阴影不是那么好去除的。对此他只能够默不作声的在他深陷的时候拉着他。
地狱固然泥泞拉人沦陷,人间应有执念令人不舍。
李惟轻而易举把栗子全剥了,用个纸袋把金黄香甜还温热的栗仁给装了,豪气地心想:“我他妈还能斗不过一个死人?”
薛青柠换好衣服,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来,有点防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队长,我好了。”
李惟对他招了招手,拍了一下身侧,示意他过来沙发边上坐下。
薛青柠慢吞吞地走过去,缓缓坐下。李惟看到他眼里还有些防备,也没率先开始问话,就把剥好的栗子往他手里一塞。接着起身去卫浴间拿了条白毛巾,打开了酒店房间自带的小冰箱,拿了点冰块出来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