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寻又打了一个,然后某人身上响起一阵‘嗡嗡’的手机震动声。
薛来一点儿也没有谎言被当场戳破的自觉,他眉挑了挑,跟平时欠揍的模样一般无二:“不就去打个架吗,这么担心哥?”
魏寻躬下身,盯着薛来看了会儿。由于空间狭小,他们挨靠得很近。魏寻单眼皮,眼尾微长,特漂亮。有月光挤进来几缕,昙花一现般在里面映出一汪的璀璨星河。
整个人干净又美好。
薛来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没话找话逗小孩儿玩:“怎么,看上哥了?”
逗小孩儿的话还没说完,口罩就被那小孩儿给扒拉了下去。
今天这小孩儿也忒大胆了。
顷刻间,狭窄的空间里染着层薄薄的消毒水的味道。
薛来嘴角红了大片,沁着血。
魏寻见了,只觉得有钝刀在身上划拉。他步步紧逼:“为什么打架?”
“手痒。”薛来知道自己现在说话冲,他现在心情不是很美丽,样子也有些狼狈。他尽量让自己少说话,摸出一块儿糖扔进嘴里,浓郁的甜把那层淡淡的血`腥和消毒水的味儿压下去大半。
他把唇线绷得笔直,可凌厉不好惹的反`社气场还是冒出来几缕。
他不忍让干净纯透的小孩儿沾染上,但压不下去,薛来心情多少烦躁:“回教室学习去。”
魏寻看了下地面,挺脏的,但他还是没有一瞬犹豫就坐在地上,与薛来肩并肩。
“我就想陪着你。”魏寻语气很轻却很坚定。他盯着薛来,希望借着微弱的月光分辨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呐,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儿?”
薛来发现今天他的小同桌很不一样。
今天话有点多。
以前魏寻从不多问,也不爱多说,软软萌萌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整个人看似平和,却不是那么好亲近。
有时候会让人有种好心喂驴肝肺的感觉。
但薛来今天不是很想说话,他推着魏寻催他离开:“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校霸!校霸你懂不?能不能给校霸留点儿面子?他现在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回去。”
薛来拒绝得很明显。
魏寻脸皮薄,这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就走了。
可唯独这个人不行。这是他很久以前就发誓要放在心尖尖儿宠的人。
魏寻心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强烈: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让你一个人。
魏寻这些年努力让自己变优秀就是为了小甜甜。
现在找到了怎么舍得离开?
一个人有多寡言沉默,他的内心就有多火热。
不善言辞让薛来焦急难耐,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心觉自己内里有团火在烧,似要燃烧掉整个繁重的躯壳,好让灵魂可以变成任意一种形态守护在薛来身边,变成他最坚硬的盔甲,变成他手中最锋利的剑,变成他头顶的一把伞。
魏寻连带着指尖都微微颤抖,他轻轻触了触薛来的嘴角:“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好久都不见你回来……”他顿了两秒,把手收回去,“怎么弄成这样?”
魏寻这个模样让薛来心头一梗,已经很多年没人问过他这些问题了。
你去哪儿了?
怎么还不回来?
知不知道我在等你?
这类温暖的字眼让他从尘封的记忆里收索出“家”这个词。
可这个“家”是“别人的家”,反正他是与“家”永远无缘了。
于薛来而言,那两个人丢下他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家了。
那座低矮老旧的平房,永远冷冰冰的圈不住一点儿人气,家具什么的早就让要债的人抬走了,在里面呼吸都带回音。
那年他不信爸妈舍得丢下自己,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他觉得他爸妈一定会回来找他的。他就一个人躲在那栋房子里,白天的时候整天锁着门,不敢出去一步。门外总是乱糟糟的,泼油漆、骂街、拿锤子砸门的。那时候奶奶总会从前面叔叔家里跑出来,在外面与他们周旋,平日里细言细语温柔优雅的小老太太气势汹汹得像极了个泼妇:“要钱没有!我这个老不死的这就把命给你们!”
晚上风稍微大点儿,整座房子都跟着鬼哭狼嚎,是个天然的大音箱。电线早被人给剪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直到从炎热的盛夏一直等到套上件薄薄的单衣,入秋了。那段时间雨水特别多,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却也抵不过心寒。
薛来总算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不负责任的大人丢下了多余的小孩儿,从此以后这个小孩儿就不再是小孩儿。
那时候他就宣布:薛来从此以后就是个大人了,得顶天立地,永远不能怕。
“别小气,说说呗,今天去哪儿了?”
少年青涩的声音把薛来拉回现实,他呆呆愣愣回:“去兼了个职。”
“什么兼职需要被人打?陪练?当沙袋?兼职保镖?”魏寻继续问。
魏寻一度认为小甜甜是在幸福美满的家庭里长大的,才会乐观向上,才会积极又可爱,才会张口闭口都是美好的事物。
他从没有想过在这样痛苦的环境下成长的人,还能带给别人光。
但确实有这样的人,现在就在他眼前。这个人坚强又温暖。
魏寻盯着薛来的眉眼,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脸上的欣喜根本藏不住,他想:
好在,你已经安全长大了。
是这么的优秀。
以后,不用怕了,我会保护你。
“这一单挺大的,陪练一天800。不去是傻子,”薛来没看魏寻,他语气很随意,虽然在回答,心里却是想的别的事儿,目光也很涣散不集中,“拳脚无眼,总会受点儿伤。正常流程。”
魏寻一时间挺臊的,他今天下午光请钟点工就花了500。
但并不妨碍他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前的一些小细节渐渐浮现在脑海中,他捋了捋道:
“再怎么说也不能朝死里打吧?”
“你弟那件事儿还没完?”
“该不是那群人找了人专门报复你的吧?”
薛来的名字一直挂在xx兼职公司,老板打电话过来说有人下单付款找陪练,他就去了。
到那里后那些人都不认识,说是陪练,可他们刚一抬手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市一中那群小子还真是牛皮糖,甩都甩不掉。估计以后还得找事儿。找他的事儿他不怕,他比较担心他弟弟小允。得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要不然……
他这会儿思绪很分散,最后不知怎么得出一个结论:
要不然打死吧。
心里的芥蒂一旦种上,就再难消弭。
不论薛来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领情的。
他帮小允,小允发短信让他死;
叔叔婶婶看见他就烦;
亲戚看见他就跟看见瘟神似的;
村里的人总对他指指点点。
他曾有无数次想拿着刀让这些人闭嘴,谁说话就特么捅谁。
薛来握紧了拳头,指骨通白。因为太用力指甲把掌心刺破,逼仄环境里血腥味渐渐浓郁。
他现在很烦躁,他向来不是那种有耐心的人。
没人信他,那就打好了;
所有人都反对他,那打就好了;
暴`力可以平息一切令人烦躁的声音。让世界变得美妙很多。
他想,恐怕要让小咪失望了。
尽管这几年一直在压抑着狂躁易怒的自己,努力让自己向小甜甜那种积极、乐观向上、充满阳光的人设靠拢。可到头来又有什么用呢,并没有人喜欢他。
“你被打了一天?”
少年清冽的声音像一汪晶莹剔透的清凉泉水,兜头泼过来。薛来看着旁边这个比月光还要干净的男孩儿,堪堪把自己危险的想法收回去。
“我傻呀,他们打我得躲啊。就仨儿小时,到点儿下班。”薛来狠狠揉了下魏寻毛茸茸脑袋,这单纯劲儿真像小咪,“我上午的时候去工厂提货了。”
小时候他爸妈经常吵架,薛来就躲在房间和小咪聊天。
尽管家里又破又小,父母也不怎么和睦。但他以前是很希望小咪过来找他的,他想带着小咪玩儿,希望能有个人和他一块儿去探险、去见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但自从他家里出事后他就不再想了,自欺欺人改变不了什么,人都要认清现实。
小甜甜只是他编造的一个受尽万般宠爱的假象,专门用来骗小咪这种单纯少年。
不仅骗小咪,他急了连自己都骗。
魏寻扒拉开薛来的手,脸上带着最温柔的笑,看着薛来就像在看着一件稀世珍宝,尊重、爱怜又心疼:“薛来,我是来找你的。”
薛来反复嚼着这几个字,涩意如洪水般一下子涌进嗓子眼儿,他快速躲避开这种热切的视线。被这种眼神看着,让他觉得很委屈。
但他立马将“委屈”二字从脑袋里甩出去。
他是个大人,百毒不侵的大人是不会觉得委屈的。
“嗯,你不说我也知道,”薛来平复心态说,“刚才给我打那么多电话可不是来找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