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松源气极了,下手也不顾忌,唐岑身上一大片都是他打出来的红痕,躺在床上稍微一动,就会拉扯到背上和手上的伤。
但是皮肉上的伤远没有心里受的伤痛,唐松源在书房里说的那一句句话依旧刺痛着唐岑的心。他从没有想过在父亲的眼里他竟然和男(妓)一般无二,甚至于否定了他在英国留学那么多年取得的成绩。
然而唐岑没有想到,这仅仅还只是个开始。
唐岑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但从身上的伤来看,应该只过了几个小时。进书房前他把行李箱丢在了楼下,手机也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没有办法和陆晟取得联系,也没法起来找药吃,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等着。
没过多久,卧室的门又被人打开了。唐岑动弹不得,也没看见来人是谁,只是推门的声音不重,他猜着应该不是他父亲,或许是管家或者唐钤。
来人似乎也在打量他,房间里静悄悄的,唐岑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没多久,来人终于等不耐烦了,才怒声呵斥道:“醒了就别装睡了!”
唐岑心头一紧,皱着眉捂着肋骨处,忍着疼痛缓缓坐起身。他每动一下,身上皮肉拉扯传来的疼痛都在提醒着他,迫使他想起书房里那段惨痛的回忆。
唐松源看唐岑慢腾腾地坐起来,看他皱着眉的样子,以为是对他心存不满,他将手里的两张纸狠狠地甩到他脸上:“从小我供你吃、供你穿,长大了我送你出国深造,哪一样亏待过你?”
纸张砸在脸上,锋利的边缘在唐岑脸上划出了一小道口子。唐岑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分不清是被羞辱的疼,还是伤口传来的疼。他费力地捡起面前的纸,熟悉的英文闯入视线:“Moderate depression(中度抑郁症)”。
唐松源见唐岑拿起了诊断书,语气嘲讽地反问道:“抑郁症?”
诊断书是唐岑亲手塞进行李箱的,唐松源会看到,应该是管家收拾他行李的时候翻到的。现在听到唐松源嘲弄的话语,唐岑心里一点也不意外,他都将自己的儿子和**相提并论,还有什么是他说不出口的。
“你在国外混日子,图新鲜跟男人厮混在一起,行,我也放纵你那么多年了。”唐松源一一数落着唐岑的罪状,“同性恋本来就是离经叛道的,你倒好,还把他当真爱了?”
唐岑出国后的所作所为都令唐松源失望透顶,他大声质问着唐岑:“我唐松源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是个精神病,传出去你要我把脸往哪放!”
“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培养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在唐松源眼里的唐岑,似乎不再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而是一个无用的失败品,“早知道你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我就不该管你!”
唐岑从唐松源的话里听出了很多东西,比如他很早就知道陆晟的事情,知道两个人在交往,但从不说破,只当是玩弄别人的感情。
而唐岑出国八年来,自始至终都不是自愿的。他为了回应唐松源的期待努力了多少个日夜,最后落到他眼里终究只是个出国镀金的二世祖。既然如此又为何送他出国,对他百般要求。
唐岑感觉不到身上的痛,他的心脏一阵阵抽痛着,像是被人开了个洞,鲜血稀里哗啦地从洞里涌出。
“我求你送我出国了吗?”唐岑将头埋在诊断书上,泪水顺着眼睫毛滑落到纸上。
“你是花了很多心思培养我,可你替我做的那些决定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如果不是陆晟,或许他还会这样按部就班地机械地活着。
“我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一个人去了那么多次医院,你有一次问过我吗?”他现在稍微能体会到姜妍当时的绝望了,那种孤独感是再多知识和金钱都无法填补的。
唐岑曾经以为等到父亲退休的时候他就能掌握决定权,自由地选择剩余的未来,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我和他在一起怎么了?你不关心我他关心!”唐岑趴在床上,不顾形象地冲着唐松源咆哮着,如同困兽一般。
“闭嘴!真是丢人现眼。”唐松源不屑多看长子丑陋的姿态,他冷冷地丢下话,“你如果不和那个男人分手,就永远别想踏出这个家门一步!”
第30章
那一天的争吵过后,唐岑就被唐松源锁在了家里。唐松源收走了唐岑的手机和电脑,只留了几板药片给他,还限制他的活动范围,唐岑只能在二楼转角的几个房间活动。
但即便是卧室的门没有反锁,唐岑也不敢踏出卧室门半步,每当他的手碰到门把手时,上面传来的一股强烈的烧灼感都迫使他收回手。反复几次后,唐岑再没有试着打开那扇门。
唐岑每天能接触到的只有送饭的用人,他试图和用人交流,然而不知是唐松源还是管家的意思,用人只是用摇头来回答唐岑的每一个问题,一个字也不愿多说。没有人和唐岑说话,唐钤和唐松源也不知去向,唐岑隔着卧室门,听不到屋外的任何声响,所有的人就像是失踪了一样。
唐岑被“囚禁”在了自己并不算宽敞的卧室里,夜里独自睡在双人床上,第二天睁开眼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天花板。失落和恐惧笼罩着唐岑,将他的灵魂一点点吞噬,他从未觉得卧室里的布置如此诡异扭曲,连空气中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每一天唐岑都试图捋清自己的思绪,一遍又一遍地斟酌着说辞,做着可笑的美梦,但唐松源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某一天傍晚,唐岑坐在床上对着来送饭的用人说道:“我想见父亲。”
他不知道唐松源是什么打算,但知道自己至少也要争取一次机会,不论结果如何。
然而用人将托盘放下后就径直离开了,连余光都不曾施舍给唐岑,所以门合上时,她也没有看到唐岑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落日余晖透过几丝缝隙照进来,唐岑卧室的飘窗很大,但自从某天唐岑站在飘窗边突然萌生了想要跳下去的冲动后,他就将窗帘拉得死死的,再也没有靠近过那里一步。
长时间的闭门独处让唐岑日渐衰弱,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来自封闭空间和自责感的折磨。夜晚唐岑时常从睡梦中惊醒,连带着食欲骤减,用人端来的饭菜有时只动了几筷子,却从未感觉到饥饿。
只有接近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唐岑才会剥开锡箔纸,在一阵强烈的干呕中咽下带着药片的凉水。唐岑看着手里的玻璃杯,心如死灰的感觉掩盖了凉水刺激胃部的抽痛,他对唐松源的苛待也不再耿耿于怀。
但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远比唐岑想得要严重。
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唐岑日复一日重复着起床——吃药——吃饭——睡觉的生活,同时每一天都在反复思考着两个问题。
“我为什么而活着?”
“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唐岑从记事起,时常会在心里问自己这两个问题,而在上大学前,他每一次得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的唐岑,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优秀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但实际上他只是照着唐松源的要求,一步步机械地执行他的指令。后来姜妍的那一通电话才让唐岑彻底醒悟,他的人生自始至终都在朝着唐松源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他的过去和现在没有一丝一毫是他自己的想法。
唐岑曾经被唐松源放出金丝笼,在英国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如今再度被关在牢笼之中,他才终于想明白了那两个问题。
“我为什么而活着?”
不为任何事物,他不想为取悦任何人而活着,却也不知道除了取悦自己的父亲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活着的理由。
“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如果只是按部就班地执行其他人的指令,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别无选择。
遇到陆晟之后,唐岑努力了五年,尝试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心里依旧承受着因违背唐松源指令而产生的罪恶感。在不断的煎熬中,唐岑一路挣扎,最后他还是被从泥潭里伸出的无形的手拖进了覆灭的深渊。
“男(妓)”“精神病”,那两个词时常萦绕在唐岑的脑海中,就像是那天唐松源的训斥一般,他似乎还能听到来自父亲的嘲讽和辱骂。唐岑从未想过会从唐松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词,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会是这样看待他的。
他现在终于切身体会到姜妍的痛苦了,一丝不差,甚至是变本加厉,就像是把他施加在姜妍身上的歧视和对陆晟的利用一起连本带利地奉还到他身上。
“嘭——”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物体砸在墙上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唐岑背抵着衣柜的门,颓废地缩在角落里,低着头揪着自己的头发。他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抓着头发的手背上还带着几条水痕,穿过指缝的黑发也因湿润而粘在一起,脚边还躺着一板药片和拆开的几粒药片。
玻璃杯在墙上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凹陷,破碎的玻璃碴落了一地,杯子里原本装着的水顺着木地板衔接的缝隙流淌到唐岑的脚边,微凉的触感让他从自我崩溃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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