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坐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地摩挲着,口中不停喃喃着。
医生终止了治疗,三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将唐岑抱回了病床,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脚。
唐岑被成年男性压制着,这与记忆里最骇人的片段重叠在一起。他开始挣扎,病床咿咿呀呀摇晃的声音混着他的嘶吼,唐钤站在角落里,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两端的人听着那可怖的声音,血液倒流的冰冷感蔓延至全身。
医生在唐岑拼死反抗的时候一针扎进他的血管,将镇定剂推进他的身体里。
等镇定剂起效之后,唐岑慢慢不再挣扎了,医护人员才松开了他。唐岑蜷缩着身体,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哭声,泪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在床单上晕出深色的水痕。
他忘记了,艾森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看他了。
唐岑醒来之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他依旧不理会护士和医生说的任何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曾经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自己的病,唐岑在痛苦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却又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个焊着铁栅栏的病房里。
好想死。
唐岑的眼瞳里映着窗外飞鸟的影子,他慢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病床前闪过,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
女孩捧着脸趴在唐岑的床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换病房了。
唐岑眼睛动了动,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缓缓转回了原位。
女孩和唐岑住在同一个病房,她很喜欢画画,总是会蹲在病房的地上画画。
她在这个病房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和唐岑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画画,唐岑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时候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但唐岑知道,女孩画画的铅笔磨损得很快,因为病房里不能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总是拜托护士帮她削铅笔,或者去护士站在护士们的监督下自己削笔。
女孩没有因为唐岑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喜欢叔叔,叔叔不像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总是吵我画画,所以我送给叔叔一个礼物。”
唐岑看着女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唐岑的手上,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女孩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朝唐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
那个女孩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病房,在她走之后,唐岑缓缓抬起那只手,浅浅地扫了一眼,又忽然合上了眼睛。
唐岑的掌心多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女孩走后的第三天,他用刀片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下手没分寸,划开的伤口重叠交错,甚至割下了几片鲜血淋漓的碎肉。
病号服上粘着碎肉和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
刀片被没收了,唐钤也闻讯赶来。
得知唐岑又开始自残,唐钤担心唐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只好把他从精神病院转进了私人疗养院。
唐岑在疗养院里住了小半年,无声拒绝了无数个医生,最后等到了从英国赶来的何休。
第111章
“唐岑,你恨陆晟吗?”
唐岑听见何休这么问,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法恨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没有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在那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帮我。”
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对唐岑来说就像是划着独木船在汪洋大海里航行,他被狂风暴雨掀翻,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挣扎,陆晟是他在惊风巨浪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
即使那块浮木最后变成了禁锢他的锁链,也无法抹去曾经被他拯救的事实。
唐岑三十几年的人生在迷茫中徘徊,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停地为伤害他的人找合适的理由,这甚至成为了他下意识地行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改不了。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改变的懦弱和讨好。
但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终究还是被磋磨干净了。
“如果他厌倦了,主动和我分手的话,我会答应他,我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能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分手的那一天。”唐岑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上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还是能清晰地摸出陆晟烫下的烟疤的形状。
“我和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他。”唐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模棱两可地答应,后来又没有正式的和他提分手。”
“以陆晟的性格,不管你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会更糟。”何休拉过唐岑搭在腰侧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被陆晟拴在那个房间里,继续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生活。”
何休说着,微微俯身向前,盯着唐岑的眼睛,道:“唐岑,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们承担这些。”
唐岑却只是低下头,错开了视线,“我做出来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是我的错?”
何休无法回答唐岑这个问题,唐岑做出来的这些决定也许间接导致这场惨剧的,但这些错误不该由唐岑来承担。但唐岑固执地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让愧疚和自责折磨自己的精神,他认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得到救赎。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挂断唐钤的电话,如果那一年艾森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唐岑说着,又抬起头望着何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何休看着唐岑脸上交织着的希翼与懊恼,抱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回答道:“你确实错了,如果你当时不答应他,不和他上床**,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是现在再说‘如果’已经太晚了,也没有意义,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恐怕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当时的你只能这么做,没有人给你第二个更好的选择。”
“就算你有错,你也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错误叠加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些吧。”
听着何休的话,唐岑红了眼眶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却不小心呜咽出声。何休听见了,又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了唐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
唐岑就像一只在华美鸟笼里长大的金丝雀,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折断了羽翼,扑棱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又重重地摔下,摔得伤痕累累,然后被人关在肮脏的鸟笼里赏玩。
等到唐岑平复心情,何休才放开他,继续说道:“后天就宣判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死刑。”
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唐岑的肩膀跟着颤了颤,“他死了,艾森能回来吗?”
“如果我说能,你要怎么办?你要替陆晟求情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唐岑,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然而唐岑转过头,望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鸟,低声喃喃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
何休并不意外唐岑的回答,他又继续问:“你还愿意和艾森回家,去见他的家人吗?”
“我不敢见他的家人。”唐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
何休知道唐岑会将艾森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斯特林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走、搜集证据。”
唐岑摇着头,没有再接话。他想问如果只是自己出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而奔走,但最后还是把余下的话全都咽下去了。
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狭小的心胸去揣测艾森父母兄长了,他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十七年前在大学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了。”
唐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艾森对他太好,好到不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但是他又确实真实存在过。
然而何休给的答案却出乎唐岑的意料。
“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你也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还是会过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你们刚交往的时候更糟糕。”何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十年才变成你后来见到的样子,那十年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敢义无反顾强行挤进你的人生。”
唐岑看着一脸严肃认真和自己讨论的何休,忽然笑了一下,“他总说我有多么优秀,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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