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手下变得没有呼吸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不知道别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他觉得有种别样的战栗,这些占用了社会资源还自诩为人上人的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嘲笑他。或许他本来就有着反社会人格,只是一直以来压抑了下来。他转过头,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朱骁威胁他不许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那帮警察个个都是饭桶,且不说能不能被他们抓到,就算被抓到了,只要抵死不认,他们也没有办法。
紧接着,他依旧以一万块为诱饵让朱骁陪着他把尸体扔到了南湖,然而在朱骁事后向他追要那一万块钱的时候,他却坚持耍赖不肯给。一个连社会都没出过的高中生有什么好怕的,分分钟就摆平了。这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所有经过。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子口袋。已经进了进站口,他忍不住想抽根烟。
打火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落在哪里了,烟不能抽,有点可惜。
没关系,不能抽就不能抽吧。他紧了紧手里的行李袋,转身向候车站台走去。
A市火车站已经是一个年头很老的火车站了,老意味着破败,意味着陈旧,意味着容易滋生渣滓。沿着候车站台的墙边,靠着墙或坐或站着一些衣着脏乱的民工,就像年轻时候的他自己,他本应该心生怜悯,但他并没有,他想着那个令他战栗的时刻,知道自己即将逃离这里。
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太在意,火车站这种地方,什么场景都不用太见怪。
没有关系,他就要离开这里了。那些饭桶一样的警察,是不会这么快赶来的。如果他们不能在今天抓住他,那么他们就再也无法抓住他。他就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下一刻,他被人扑倒在地,双手被剪在背后,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扣上了他的手腕。
他睁大了双眼。
与此同时,有一个冷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赵昌是吧,终于逮到你了,不容易啊。”
第七章
审讯室内,喻沧州跷着二郎腿坐在桌边,这是他24小时内第二次坐在这个位置,唯一不同的是对面的人由小卖部的朱骁变成了保安赵昌。
“终于见面了,我们来聊聊吧。你在鼎盛天街工作一年多,认识秦振飞吗?平时和他有过节吗?”
“认识。他是我们小区的户主,我和他没有过节。”赵昌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和朱骁在审讯室的紧绷状态不同,赵昌此时脸上的神情几乎能算得上镇定,姿态也非常放松,只那一双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喻沧州看了他一眼:“本月十号晚上十点到十一点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小区值班。”
“小区的监控显示你十点以前还在小区巡逻,十点以后小区的监控里就看不见你了。值班室里也没有你的人,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那时我去了一个老乡的店里喝了会茶。”
“老乡的名字叫做?”
“朱骁。”
“你一个人去的?”
“一个人去的。”
“撒谎!”喻沧州坐直了身体,逼近赵昌道,“朱骁明明说你是背着秦振飞去的他的店里!”
“朱骁认识秦振飞吗?他连秦振飞都不认识,怎么可能指认我背着秦振飞去他店里?”赵昌抬起眼,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紧张了,“警官,我那晚真的是一个人去他店里喝茶去的,就算我擅离职守有什么过失,我也已经辞了职。我不知道我一个人去他店里喝茶有什么罪。”
喻沧州看着赵昌,心渐渐沉了下来。
赵昌这番行为其实非常狡猾,刑侦只负责破案,而后续的审查定罪工作是要移交检察院和法院的。在后续检察院审查的过程中,决定当事人是否犯罪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证据链是否完整,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至少要包括两项独立来源的证据 。就算刑侦手里现在已经有了朱骁的证词,但有利于破案的核心物证他们几乎一件都还没有收集到,无论是行凶器具亦或是监控视频,现在情况就对他们非常不利。
喻沧州稳了稳心神,开口道:“你是不是认为只要你抵死不承认我们就没有办法了,我告诉你,只要证据链完整……”
“那你还在这里审讯我做什么呢?”他话还没说完,赵昌已经打断了他,“为什么不直接逮捕我呢?”
“……”喻沧州神色骤然变冷。
正在这时,兜里的手机丁丁零零地响了起来,喻沧州没好气地接起来:“喂。”
“喂喻队,我是苏小小,我们在朱骁供认的仓库找到了强光手电筒,手电筒上发现了秦振飞的血迹和赵昌的指纹,朱骁的指纹不在上面。根据秦振飞头部的锉裂伤,可以确定手电筒就是致死凶器。”
“知道了。”
喻沧州挂了电话,“你不是一直觉得只要不承认就可以安然走出这间审讯室?方才在你平时巡逻用的强光手电筒上发现了秦振飞的血迹,证据链完整了,如你所愿,现在可以逮捕你了。”
赵昌神色骤然变得不可置信:“不可能!我明明将手电筒扔在了南湖!!过去这么久,手电筒上的指纹不可能还在!”
“那你又怎么确定你扔掉的就是你自己的手电筒呢?在你忙于处理尸体的时候,朱骁会不会将你的手电筒和仓库的手电筒调换了呢?”
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赵昌的眼神顿时癫狂起来:“不能抓我,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这些人这么有钱活得这么快活老子就要拼死拼活地工作一个月月薪还比不上他的一件衣服,凭什么?!”
赵昌还在咆哮,喻沧州已经走出了审讯室,在审讯室发疯的嫌疑人很多,他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出来审讯室,顾彦正好在和朱骁告别。
昨夜顾彦套出朱骁的话以后,曾经问过朱骁,“既然你都不是凶手,为什么进审讯室还那么抵抗?”
喻沧州在审讯室外听见朱骁回答,因为他毕竟参与扔尸,总是觉得心虚。
顾彦当时对朱骁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自责的限度都不太一样,有人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有人即使触犯法律也仍旧觉得是所有人欠他的,但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对内无愧于自己,俯仰无愧于天地,就不用给自己太多枷锁。”
喻沧州此时想了想顾彦说的那番话,不得不说虽然他文化水平不高,但想起这番话来竟有一种奇异的熨帖。
喻沧州又回顾了一下这两天以来,顾彦在这个案子里的表现,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公安院校的学生,他的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人天生喜欢亲近靠谱的人,此时,喻沧州站在夜色里,发现自己对这未来的队友兼室友莫名多了一份认同和赞赏。
天已经有些晚了,微凉的夜风打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激起一阵凉意。喻沧州走向顾彦和朱骁,顾彦开口道:“队长,朱骁要回去了。”
“哦行啊,那小伙子……”喻沧州正准备潇洒地同朱骁说再见,突然想起什么,“那什么等一下你们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顾彦愣了愣,正想问他要干嘛,就看见喻沧州出了警局大门向左边跑去了,顾彦第一天来警局的时候观察过地形,知道那里有一个自动提款机。很快,喻沧州就跑了回来,手里是刚刚从提款机取出来的热乎乎的毛爷爷,他揣着手里的钱硬要塞给朱骁,朱骁摆着手推辞,“这个,这个我不能要的叔叔。”
“小子,拿着,你的钱还在证物袋里目前不能还给你,你要是不想欠我钱,等以后有钱了还给我就好了。”
朱骁自从奶奶谢桂芳三个月前住院后就独自一人运作着小卖部的周转,与此同时他还要抽出时间去医院照顾奶奶,再加上繁重的学业、这几天的心神不宁,此刻喻沧州硬要塞给他钱算是三个月来难得有人关怀他的时刻,因此他顿时眼眶就红了。见喻沧州姿态坚决,他没有再坚持,“那就谢谢叔叔了,等我以后有钱了,就来还你钱。”
喻沧州应道:“没问题。”
“那叔叔,顾彦哥,我先走了。”
顾彦:“好的。”
无缘无故被喊老了一个辈分的喻沧州:怎么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
眼看着人已经渐渐走远,喻沧州转过头来看着顾彦,“走吧我的新室友小同志,队长带你回家。”
昨夜因为要审朱骁,喻沧州在警局审到凌晨两点,顾彦自然也跟着喻沧州在警局待到两点,后来因为时间太晚,喻沧州觉得不如索性就在办公室将就一夜,于是就这样,顾彦在鄂江分局工作的第一天,就是睡的办公室。此时,喻沧州一想到自己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回家了,就格外想念自己的那个狗窝。
去苏小小车里取了行李以后,喻沧州带着顾彦回了家。
照旧要穿过早上来时必经的菜市场,只是同样的一条路,此时人烟稀少,夜色寂静。小区里人也很少,行李箱拖在路上能听得见滚轮滑动的声音。喻沧州带着顾彦进了门,就将他引到家里的客房,“在员工宿舍下来前你就住这间房。厕所就是洗浴间,刚才进门的时候已经指给你看过了。我俩晚上都没吃晚饭,你要是饿了厨房有泡面,冰箱里有鸡蛋,用微波炉加热就能熟。我去冲个澡,你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