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打在沈誉的侧脸上,他身上一直以来的温和好似突然被撕裂了,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的情绪淹没了他,他那一向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竟也乱了,小鹿一般的眼睛中浮现出巨大的痛苦。
喻沧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誉。
天边的夕阳开始泛红,沈誉回过神来,他闭上双眼用手抹了一把脸,“抱歉喻警官,我不该对你这么说话,我只是……”
“只是很多个夜晚你对自己说的话对吧?”喻沧州说道。
深夜悔恨的情绪大抵都是相同的,谁没有过痛不欲生想要狠揍自己一顿的时刻呢。深陷往事的那些年里,喻沧州对自己的责怪恐怕只比今天沈誉对他说的话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誉转过头微楞地看着喻沧州,似是此刻才承认这个男人真的承受过和自己相同的痛苦。然而这对缓解他的痛苦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沈誉埋下头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神情中流露出巨大的哀伤。他静静等待这样的时刻过去,又神情颓丧地站起来,“没意思。我时常觉得,总之我没有了家,所以我做什么事情都没多大意思。”
说完,他双手在观景台的栏杆上一撑,整个人往外一跃。
“沈誉!!!”喻沧州站起身扑过去,及时地抓住了他。
沈誉悬在二十三层的高空中,他抬起头来,满脸的生无可恋:“喻警官,放手吧。”
喻沧州却恍若未闻,“别说傻话,把另一只手给我!”
观景台的栏杆微有松动,两个人都猛地往外一坠,喻沧州心中一惊,只见沈誉的金边眼镜摔了下去。
苏小小、徐长江和顾彦适时而来,看见观景台上的景象吓了一跳:“喻队!”
喻沧州头上已经爆出了青筋,沉声吩咐道:“顾彦徐长江搭把手,苏小小去叫保安来!”
晨星游戏公司的保安很快赶来,众人一起将沈誉拉上来,沈誉早已不复之前温和的模样,满身狼狈,喻沧州则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顾彦蹲在喻沧州身边检查他的手臂,“队长,你没事吧?”
喻沧州摇摇头。
沈誉在不远处轻轻地问道:“我不是已经是个杀人犯了吗?为什么要救我?”
喻沧州抬起头,看着沈誉就像看着某个时期的自己,那一瞬间心头万千情绪和理由都涌上来,但最终,他却只是说了一句曾经的大学课堂上,不记得是哪个老教授曾经说过的话:“因为我只有侦查你是否犯罪的程序性权利,可是法律依旧保障你的人权,所以我必须救你上来。”
沈誉抬起头,看着喻沧州说道:“谢谢。”
***
晨星游戏公司楼下,苏小小和徐长江将沈誉带回了局里,喻沧州却没离开,一个人坐在晨星游戏公司外的公用椅子上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身旁坐下来一个人,喻沧州开口道:“顾彦。”
顾彦将手搭上喻沧州的手,轻轻安抚道:“嗯,我在这里。”
“顾彦。”喻沧州又唤了一声。
顾彦捏了捏喻沧州的手背再次回应道,“嗯,我在这里。”
沈誉的样子盘旋在喻沧州脑海里,“你知道,刚才我看着沈誉,就好像看着过去的我自己,他说我不理解他,我怎么可能不理解他呢,我太清楚,怀念不是让他误入歧途的原因,悔恨才是。”
因为怀念虽然沉重,却并不伤人,可是悔恨却会在每一个脆弱的夜晚,化作自责的鞭子,抽打着深陷痛苦的人们。
喻沧州回想起过去那些年的自己,良久,他轻轻说道:“我周末要去给高芸扫墓,去吗?”
顾彦身形一顿,有些愣住。
喻沧州转过头来看着他:“你去的话,我就向她介绍你,或者你不想去也行,都看你。”
顾彦思索片刻,道,“我还是不去了吧。我怕她看见我心里难受。”
喻沧州说:“行。”
***
周末难得是个阴天,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市郊的墓园冷冷清清。喻沧州今日穿着一件深蓝色T恤和黑裤,整个人显得利落又挺拔,他抱着一束花走到高芸和喻芳芳的墓前,弯下腰将花放下。
大概想说出口的话并不容易,所以他轻咳了一下才开口,“Hello是我,好久不见,我来看看你。以前每次来都是站在这里沉默,什么话也不说,今天突然想来和你说说话。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你,你走得太突然,我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和你见上,我有时想,要是我当时亲口和你说了再见,是不是我就能比现在更释怀一点。然而我没有,所以我总在回想和你之间的每一个相处,希望我能回到过去弥补。可是最近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无法亲口和你说再见,但我还可以来这里说,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中,谢谢你曾经是我的家人。”
“你那时候心里真的没有怨气吗?我想起来为什么却对自己那么生气呢,为什么没有花时间多陪陪你,多陪你看几场电影,多帮你做点家务,仔细想想,该尽的责任我好像都没有尽到,我还真是个失败的另一半呢。真的……对不起。”
“以及,还要和你说一声,我谈恋爱了。对方是个聪明、真诚且坚强的男孩子。本来想带他来见你,但他担心你心里难受,所以没来。不过我总觉得你如果看到他,大概率会喜欢他。当然如果你觉得生气,那么我和你道声歉,他好不容易才来到我身边,我真的不舍得放他走了。但是如果有下辈子,一定换我来对你好。就是这样,你在那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晚上不要踢被子,我下次再来看你。”
喻沧州说完,朝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太阳从乌云后露出一点金边,照耀着周末安静的墓园。
或许人这一生终归要试着与自己和解,不是心怀愧疚和自责做着黑夜里飘荡的幽灵,而是带着沉淀的往事脚踏实地地活着,然后坚韧地向前走。
***
喻沧州回家的时候,顾彦正在厨房忙活,喻沧州一打开门,听见厨房抽油烟机和顾彦切菜剁着案板的声音混合着传来,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从与世隔绝的什么地方拉回了别样真实的人间。
他走到厨房,顾彦正将姜丝切好,堆在案板的一个角落,喻沧州走过去,没说话先抱住了他。
顾彦意识到他回来,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喻沧州的手臂:“回来啦?”
喻沧州:“嗯。”
顾彦:“今天吃粉蒸肉和煎鱼,粉蒸肉已经蒸上了,鱼马上就好,再等一会儿。你先去客厅待会儿。”
喻沧州却没松手,顾彦转过头疑惑道:“嗯?”
喻沧州听见顾彦的疑问,松开一只手去握顾彦的手,顾彦的手被他握住,等到感受到手心传来的质感的时候,整个人顿时就楞住了。
喻沧州的脸埋在顾彦后脖颈,声音听起来嗡嗡的:“愿意吗?”
顾彦握着喻沧州的手转过身,手掌拿开,喻沧州的手心上躺着两枚素淡的戒圈。顾彦望着喻沧州的手,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原来如愿以偿时的情绪是这样的。顾彦从喻沧州的手心拿起一只直径稍小的戒圈,带在自己的手上。接着,他又拿起剩下的那只戒圈,牵起喻沧州的手,为他带上。
顾彦低着头,戒圈在喻沧州的无名指上刚刚套好,下巴就被人挑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喻沧州覆上来的吻。
喻沧州吻得很热烈,顾彦觉得这个吻就像一个郑重的承诺,于是他也回应得很热烈。抽油烟机呼呼地转着,两个人吻着彼此,浑然忘记了周遭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渐渐分开来,喻沧州将顾彦拥入怀中,“顾彦,收下了以后就不许走了,留在这里,留在A市,陪我过此后余生。”
顾彦吻着喻沧州的耳朵,亲昵说道:“当然。”
第六十二章
虽然顾彦和喻沧州两个人都不在意婚戒、领证这些仪式,认为这些只是走过场的一种形式,但用戒指套牢爱人的心和下半生毕竟是这样甜蜜的一件事,它象征着一种占有和承诺,于是这天过后,喻沧州和顾彦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戒指。从此无论是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戒指,亦或是无意中瞥见对方的戒指,心中都升腾起一股深沉又柔软的情绪——“这个人是我的了”。
无名指上骤然多出来一只戒圈并不能算是一个微小到无法察觉的变化,尤其苏小小对他俩还自带雷达,于是周一早上,喻沧州和顾彦几乎是一到办公室,就被眼尖的苏小小留意到了手上同款式的戒指。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是什么闪耀了我的眼睛,柠檬了我的心情!”
顾彦有些想笑,手握成了拳想要挡住自己的笑容偏偏抬起来的那只手就是带着戒指的手,喻沧州一转头看见顾彦的笑容心里顿时也阳光明媚起来,偏偏面上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一边去一边去!没事干了是吗,该干啥干啥去。”
苏小小才不理喻沧州,她走到顾彦身边托起顾彦的手,感叹地说:“看看这爱的见证~~~喻队,你真的很不够意思诶,偷偷求了婚却不告诉我们,这起码得请两顿大餐吧。请客吃饭!请客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