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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德昀副院长的办公室在六楼,喻沧州问过人以后,去到了医院大楼的六楼。喻沧州运气好,去的时候杜德昀正好在办公室,他向对方说明了来意以后,便走进了杜德昀的办公室。
杜德昀交握着双手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警官同志你请坐,老徐的事情我至今都觉得很遗憾,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我和他一路同学同事至今,看到他这样,唉……警官同志你有什么问题随便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喻沧州:“好的。是这样的,我听急诊科的护士说,徐廷山失踪那天,原本是要约着和你一起吃晚饭的,那天晚上他出现了吗?”
杜德昀:“那天晚上老徐没有出现,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和老徐本来是约在满江红一起吃晚饭,结果我到了以后左等右等他也不来,手机也不接,一直等到我点的菜都上上来了他也没来,我就自己吃完自己回家了。”
喻沧州:“满江红是在新华书店旁边的那个满江红?”喻沧州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满江红到踏水小区的距离问道。
杜德昀:“是的。”
喻沧州:“你说你和徐廷山是同学,你们俩只是大学同学吗?还是高中也是同学?”
杜德昀:“我和老徐是大学同班同学,我不是本地人,和老徐不是一个高中的。”
喻沧州:“这样子,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徐廷山的母亲家住哪吗?”
杜德昀:“老徐母亲家?我还真不太清楚,好像是住在中百超市附近那块?具体的我还真不知道,就记得隐约听老徐提过一嘴。”
喻沧州:“知道了,我就这么几个问题,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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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水小区算是A市比较老旧的小区之一了,八年前曾经管道施工过一次,近日有人在重新施工的过程中在地底挖出了白骨,居民们听闻了这个消息以后人心惶惶,一时之间都不太敢出门,因此即使此时是白日,小区内也没有多少人。
看门的大爷上了年纪,刚刚吃过饭,此时血糖升高,抱着双臂眯着眼,简直快要在凳子上睡过去。正在这时,却有一个男人敲了敲保安室的门,大爷顿时清醒过来,往门口一看,只听那个男人说道:“大爷您好,我是鄂江分局的警察,关于小区里最近挖出的白骨,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您一下,不知道您方便聊聊吗?”
大爷年纪大了,正是“人老话多树老根多”的年纪,有人聊天求之不得,连忙说道:“方便的,小伙子你进来坐,你想聊些什么?”
喻沧州走进保安室,此时保安室门窗都开着,两面通风,喻沧州在保安室的凳子上坐下来:“大爷您这儿还挺凉快。”
大爷:“那可不。”
喻沧州在微信里翻出苏小小刚刚发过来的郑凤的照片,然后将手机递给大爷道:“大爷,是这样的,不知道您在这里干多久了,请问您还记得小区里以前住过这个人吗?”
大爷接过照片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说道:“我知道她!她当年进进出出身边都带着她孙子。我还记得她当年去世下葬那会儿,她孙子那哭得哟,那叫一个惨。”
喻沧州欣喜道:“您记得她?那您记得这个人吗?”喻沧州说着又将手机照片划到徐廷山的照片,示意给大爷看。
大爷:“记得记得,这是她家二儿子嘛,她们家老大车祸去世,老大的孩子就一直给她带,二儿子只是偶尔来一趟。”
喻沧州:“对的,就是她们家老二。那您记得八年前她们家老二当时有回来过吗?”
大爷:“哎哟小伙子,这你太考验我了,八年前的事那谁还能记得住啊?”
喻沧州:“大爷您仔细想想,郑凤十五年前去世的,那之后她孙子去了福利院,二儿子应该也不常来了,这小区里的房子应该算是空着了。二儿子偶尔回来一趟,应该挺不寻常的。”
喻沧州说完,大爷便真的顺着喻沧州所说的回想,想了一会儿,大爷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哦我记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一回,当时我看见她孙子走过,还觉得挺稀奇,难得回来一趟,结果没过一会儿二儿子也回来了,我还想怎么一下子都回来了。对对对,没错,那就是八年前,八年前我小女儿结婚,我带了包喜糖来保安室,我还记得看见他们俩那会我正吃糖来着,没错,就是八年前!”
喻沧州:“您确定当时看见他们家的孙子也回来了?”
大爷肯定道:“确定,当时他俩一前一后进的小区,一起回来的!”
喻沧州趁着大爷说话的空档将沈誉的照片也调出来,示意给大爷看,大爷眼光一扫顿时激动道:“对对对,没错,就是他!”
喻沧州听完顿时站起身,转过头远远凝视小区里郑凤的楼房所在的方向。
第六十一章
晨星游戏公司二十三层,是一个露天的观景台,站在栏杆远眺,远处的街道建筑尽在眼前。此时太阳西斜,恰逢二十四至二十六层的影子覆盖了这一片区域,偶尔又有风吹过,让此处成为了一个绝佳的放松身心的好去处。
沈誉躺在二十三层依墙而建的横椅上,闭着双眼,正当这时,身侧却有脚步声传来,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喻警官。”
喻沧州在他身侧坐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来的吧。”
沈誉直起身来,也同喻沧州一样姿势坐在横椅上:“知道。”
喻沧州:“踏水小区保安室的大爷指认了八年前你曾经和徐廷山一起回去过那里,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管道重新施工挖出了徐廷山的骸骨,这个案子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怀疑到你。但是一旦骸骨被挖出来,顺着线索查到你这里来就是迟早的事。因为还活着的人里面,你是唯一一个还和那栋房子有联系的人了。”
“虽然我自认为已经查到了原因,但是因为是你,我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杀人?你曾经在福利院里对我说过,希望孩子们能够在艺术中找到自己,理解自身,从而达到和自己的和解,因为这番话,我以为你是已经在艺术中找到宣泄的出口的那类人。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杀人?”
喻沧州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沈誉,沈誉眼神望着远处轻轻说道:“喻警官,你曾经有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吗?重要到失去她以后,从此你觉得你活在这世上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不,我觉得用‘重要’这个词还是太轻了,事实上哪怕穷尽中文所有的词汇,都形容不出来她对我的意义。没有了她,从此以后住任何五星级宾馆,我都觉得像是流浪街头。”
“那天,我把徐廷山约在奶奶家,问他后不后悔为了院长的女儿让出奶奶的手术室,他居然说不后悔。不后悔吗?答案居然是不后悔。我这些年,夜里时常想起奶奶,想起她对我的好,悔意就一丝丝涌上来,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能对她再好一点,为什么要因为小事同她吵架,为什么没能多陪她聊些天多了解一下她,我甚至连‘等我长大了以后赚钱给你买花衣裳’这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我日日夜夜被这样的悔恨煎熬,煎熬到痛不欲生,他却说他不后悔!”
“人渣,败类,衣冠禽兽!这样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我不杀他,难道法律还会管这桩案子吗?不,不会有人在意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的。太阳明天依旧照常升起,世界依旧照常运转,可是奶奶却再也回不来了。是他杀死的奶奶,那我就要他来偿还!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一命换一命,公平得很。”
喻沧州低下了头淡淡道:“可是为了一个已逝的人杀人,这样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得呢,不这样的话,如何面对深夜扪心自问的自己,午夜梦回的时候又应当如何自处。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理解对于没有家的人来说,爷爷奶奶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我常常希望梦见她,又不希望梦见她,因为一旦梦见她,那种醒来以后伤筋痛骨般的孤独,才是真的致命。”
沈誉红着双眼,眼神里满是哀伤,似痛苦又似是向远方在祈求着什么。整个观景台上静静的,一时有风吹过,没有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喻沧州才语气很轻地说道:“你还记得当初你告诉我郑凤的死因的时候,我表现得很震惊吗?那是因为,我的妻子和女儿,也是在那场公交车爆炸案里面去世的。”
沈誉猛地转过头看着喻沧州,眼神里流露出不可置信。
喻沧州:“所以你的感受我都懂,我都理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我也一直都沉浸在这样的一种悔恨之中。但是我仍然认为,或许应该向前看。”喻沧州谨慎地组织着自己的措辞,他太知道,当一个人深陷痛苦中时,旁观者的冠冕堂皇其实是另一种冷漠。所以千言万语,他也只说出了一句“向前看”。
沈誉不敢相信地望着喻沧州,好似在消化这些信息,良久才冷笑道:“呵呵呵呵向前看?你真的挂念她们吗?你真的悔恨痛苦吗?那你为什么还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为什么还能心无挂碍地好好生活?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