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喻沧州和顾彦却没有随着分局的同志一起离开。
祝玲玲有些讪讪地望着他们:“你们……怎么不走?”
喻沧州站在一旁抱着双臂看着她:“我们还有问题要问你,关于余建这个案子。”
听闻余建的名字,祝玲玲的脸色添了一丝防备:“能说的我白天都已经说了,而且现在这么晚了,我也累了,你们还是……”
“祝小姐,你知道刚才你被入室抢劫的时候我和我的队员为什么会及时出现吗?”喻沧州打断她,“我们在去买奶茶的路上,看到你被人尾随,于是跟着你的车一路跟过来。到了楼下,正准备锁车的时候,突然听见你的尖叫,连忙追上来。如果刚才这中间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或者只要我们晚到一刻,你今晚可能都不是这么平安了。因为余建这个案子,你的个人信息被暴露在网上,大家以为你是杀害余建的凶手,你的个人形象也遭到了误解。这个案子迟一天解决,你就要多遭受一天网络暴力,也多一分被无端恶意报复攻击的可能性。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愿意对我们实话实说帮助我们早日破案吗?”
祝玲玲闻言皱了皱眉,有些颓丧地坐到沙发上,“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啊,你们到底还要我说什么啊,他一个建筑工人,我就算隐瞒,难道还能隐瞒什么重要信息吗?”说到这里却是自己一愣,明显是突然记起来了一个细节。
喻沧州留意到了这个停顿,却没有指出来,只是淡淡说道,“信息重不重要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是要由警方判断以后才能决定的。”
祝玲玲双手交握,嘴唇嗫喏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上去像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我……我……”
顾彦就在此时发话,“祝小姐,容我冒昧猜一下,阻挡你对我们说真话的理由,是‘余建对你哥有好感’这件事是吗?”
顾彦话音还未落,祝玲玲却如遭重击一般,整个人身形一顿,抬头向他望过来,“你怎么知道?!”
顾彦勾起唇角淡淡一笑,“我猜的。祝小姐,你可以放心,大家对你哥的性取向没有任何兴趣,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在案情讨论以外的场景下散播,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会被传到网上造成什么影响,这一点我们可以保证。”
或许是夜色太宁静顾彦气质太温和让人太容易动摇,或许是这两个警察刚刚救了自己一命让祝玲玲对他们有了一丝信任感,祝玲玲心里的防备终于开始松懈瓦解。
“余建本来约好要和我哥见面,结果我哥临时出国,所以我就代替我哥去见余建,这你们已经知道了。”祝玲玲说道。
喻沧州:“嗯。”
“我哥和余建确实是通过小金山分店的项目认识的,只不过余建并没有缠着我哥要他给他介绍工作。余建会和我哥走近的契机是有天他俩一起聊天,余建无意中提到自己不想再在工地干了,可是苦于学历和身份又没有其它的活可以干,我哥那人是个老好人,听到余建的烦恼就随口鼓励了他几句,说只要愿意学习,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可能我哥的鼓励真的给了余建希望吧,余建后来就一直很感激我哥,生活中有什么消息也会和我哥分享。他这次会约我哥见面,主要是因为他终于被调到了文职,以后可以不用再在工地上工作了,他想第一时间和我哥分享这个好消息。不过他没想到到最后去的人是我,我不想让他继续纠缠我哥,两人起了争执,就推搡了他几下。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喻沧州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余建有提到他要转的文职是什么职位吗?”
“有,但是我不记得了,只是记得应该要比他现在的职位高一点,薪水也好很多。”
喻沧州点点头,“知道了。如果再有问题,我们会再联系你。”
“祝小姐,安全起见的话,我个人建议你暂时还是先换个地方住吧。”喻沧州临出门前说道。
第四十八章
喻沧州和顾彦离开祝玲玲的公寓,两人坐进车里,喻沧州却没有径直发动油门离开。
喻沧州觉得,虽然他平日里过起日子来是不够心细,分辨不出来什么样的茄子最嫩,看不出来哪样的蔬菜最新鲜,但至少在案子这件事情上,他是足够仔细的,且善于思考并接受任何看似不可能的可能性。平时办案的时候也并非没有人对案件分析提出角度新颖的补充,但即使这样,刚才听见顾彦说出“余建对祝子翀有好感”这个推断时,他还是为顾彦的敏锐惊了一下。
“顾彦,你怎么会猜到余建喜欢祝子翀的?”
顾彦原本正在扣安全带,听见这个问题笑了一下:“直觉。”
“直觉?”
“嗯,真的就只是直觉。余建日记里透露出的那种对自身存在的困惑,在爱情面前的卑微,我读到的时候居然有种身临其境的沉浸感,就好像那是另一个我自己写的。那么他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查到的和余建有接触的人总共也就只有四个人,而当我把祝子翀代入到这个角色中的时候,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违和。就好像假如这是一道谜题,当答案是祝子翀的时候,谜题和谜底反而相互印证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日记中那种持续寻求的困惑,那种因卑微而渴望爱情,又因为爱情而更加卑微的迷茫。”
顾彦说完自己的分析,身边的人却没有声了,车外的风扑打在车窗上,发出轰轰的声响,更加显出车内的寂静。顾彦困惑地抬起头,却意外地看见了喻沧州脸上有些心软又有些心疼的神情。
喻沧州此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一直知道自己对于顾彦是重要的,重要到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仍然惦记了那么多年,重要到毕业以后明明有很多选择却还是毅然地来到A市来到了他的身边,但这种事实层面的证明归根结底还是代入感浅了些,就像观看着电视机里面的人物,因为他们的结局而牵动着情绪却终究还是无法代入他们的内心。而此时,顾彦剖析着余建的日记,喻沧州好像突然就能感知触摸到顾彦的内心了。
余建一个初中学历的外来务工人员,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爷爷,来到这座有着一千二百万人口的城市打工,他的经历会有多坎坷呢?他一路走来会不会很辛酸?他去一些公共场所会不会遭受白眼?他是否就像一只蝼蚁地活着?而顾彦,一个一本大学的研究生,看似和余建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却说,看着他的日记就好像那是另一个自己。困惑于自身的存在,在爱情面前觉得卑微。
卑微,这个词太让人揪心了。一个像他这样的平凡的人,居然会有人因为喜欢他而觉得自己卑微。何德何能呢?
而只要再一想到在离开A市之前,顾彦遭受的所有苦难,喻沧州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手揉捏一样,酸得不能自抑。
喻沧州觉得,顾彦哪里是在剖析余建的日记呢?他分明是在对自己表白,也在撕扯着他的心,惹他心疼,惹他怜爱。
顾彦几乎一看见喻沧州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能牵动这人情绪的人没几个,自己勉强算是一个。他原本这辈子都不会再把这些心情告诉任何人,毕竟过去已经过去。今天是因为喻沧州问他对余建日记的看法他才说的,本来只是巧合,并不指望喻沧州会留心,但看见喻沧州脸上的心疼,心里还是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熨帖。
“沧州,我只是说,我曾经有过这些心情,但现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也陪在我身边,不是吗?”
“到底有什么好卑微的,就这么个一堆毛病的人,”喻沧州搂过顾彦,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亲,又滑下去握住他的手,“顾彦,以后我都陪在你身边。”
“嗯,我也是。”
***
“徐君国,你在四月五日接到了余建要转文职的通知书,职位在你们建筑施工队挂靠的劳务公司,薪水和待遇都比你好。你原本就歧视非本地人,知道他要转文职以后心生不平,你知道余建患有哮喘,当天下午百度了能让哮喘病人致死的方法,第二天就去工地附近的药房买了阿莫西林,随后下在余建的水杯中,对于以上陈述,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审讯室里,喻沧州双手抱臂地坐着,昏暗的灯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对面坐的正是余建的工长徐君国。
“警官,你编故事也要编的像样一点吧,不能完成不了指标就血口喷人啊,说我用阿莫西林杀了余建,证据呢?”被人长篇大段的指控,徐君国脸上却不见一丝慌乱,神情镇定得很。
“你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有被撕碎的余建的转职通知书,办公室的电脑的历史记录里有关于‘哮喘病人致死’的搜索,至于购买阿莫西林,你很聪明地用了现金没有用支付宝,但药房门口正对着一个摄像头,根据记录显示,你于四月六日下午三点去药房买过药,而我们的人去药房的系统查询了这个时间点售出的药,在里面发现了阿莫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