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机场那一刻,他就是不想让段渊自己来这一趟。
那种想法强烈到他愿意克服此刻产生的心理不适。
段渊时刻注意着陆斯扬的反应,见他目光僵直,面无表情,便放慢了脚步。
陆斯扬下颌线紧绷,乍看以为是傲踞冷漠,但段渊知道他是紧张,只是不知道是来医院这个事情让他紧张还是……即将见到齐娆让他紧张。
段渊丝毫不顾忌来往人群的眼光,伸手圈住了陆斯扬的手腕,陆斯扬顿了一下,没有挣开,任拉着他向前走,直到敲门的时候才放开。
病房里,出乎意料的,齐娆没有躺在病床上,也不是陆斯扬想象中穿着医院条纹病患服脸色苍白的模样。
妆容一丝不苟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正在翻阅最新季的时尚杂志。
格子桌布上摆了大束蓬勃盛开的鲜花和新鲜昂贵的当季水果。
正如陆斯扬在媒体或者正式场合见到她的那样,优雅,从容,甚至还有点闲适,仿佛不是来住院,而是度假。
段渊见怪不怪,齐娆不发病的时候向来倒饬得人模人样的。
齐娆见到他们来人进来放下手里的杂志,扬起一个长辈的笑:“回来了,噢?小陆也过来了,阿姨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怎么看起来像是瘦了些。”
陆斯扬勾了勾唇角,面上很平静:“阿姨好,身体好些了吗?”
说他心里有底是假的,齐娆一开场就来了个长辈式的亲切关怀。
他试着拿捏分寸才把语气控制在了这个不过分熟络但也不冷淡的程度。
齐娆又笑:“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老样子。”
又看了自己一眼从进门就没说过话的儿子,“我这些做不完的俗务也是时候让阿渊来挑一挑担子了,不然他老想着往外跑,心都收不回来。”
陆斯扬面色微变,齐娆并没有说什么。但他就是听懂了,他觉得就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段渊在一旁听着,越发没有耐性,打断他们,跟齐娆说了几句公司和段奇还有柳家的事情。
说到柳家现在上赶着和段奇坐一条船上,齐娆又转身笑:“小陆你帮我评评理,我这个儿子放着捷径不走,非把好端端一块垫脚石踢成了拦路石,现在的生意都这么好做了么?”
陆斯扬不接她的茬,漫不经心一笑:“段总决定的事自有段总的道理。”
尾音一落,巡房医生敲门进来,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病房见到家属,便说有些医疗方案和注意事项需要详谈。
段渊看向陆斯扬,明显是不想把他单独留在这个房间里和齐娆共处一室。
陆斯扬几乎是瞬间就接受到了他的讯号,对他眨了眨眼,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想在齐娆面前落了下风,那样子好像自己怕了她似的。
可况他还不是齐娆的亲属,没有理由也跟着出去听病人的隐私。
两人隔空交流的神情细节一一落在齐娆眼底,惹得她有些不耐烦地笑了笑。
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不过,平时她这个儿子从来都是把这个长相太过显眼的陆斯扬藏得严严实实的,而现下既然他都把人单独落这儿了,她不好好利用利用机会,都对不起他防备自己这个母亲的心思。
段渊跟着医生出去,对陆斯扬道:“我先出去,很快回来。”
房门合上。
齐娆摆了摆裙尾上的褶皱,淡笑问:“小陆喝茶还是喝水?”
陆斯扬微微颔首:“阿姨,我喝水就好。”
齐娆提起茶壶亲手给他倒了一杯水,瞄了他的脸一会儿:“我看着小陆这几年长开来越发像陆夫人了啊。”
陆斯扬没什么反应:“是嘛?”
齐娆伸出手张开五指,欣赏了一会儿手上精心描画过的指甲,笑道:“当然,尤其是眼睛,当年我们还是有些交往的,那时候我就在想,张着这样一双漂亮桃花眼的女人佛心竟然会这么重,心地竟然也这样好。”
陆斯扬喉咙滚动,下意识地咬了嘴唇。
齐娆看在眼里,眉眼一展,继续道:“当时人人都喜欢她,那会子我才嫁到段家,没见过几次的时候,我也喜欢。你的眼睛,”齐娆噙了口茶,顿了一下,“当真是,特别像。”
陆斯扬知道她对自己和段渊之间过多过深的交往不满已久,并曾经想尽方法阻绝未果,但没想到这次是拿他妈妈下手,遂不欲多言,言简意赅:“这是自然。”
齐娆也不介意他的敷衍冷淡,仍是笑意盈盈地:“但好像,性格倒是不太像。”
陆斯扬受不了她山路十八弯的谈话方式,但毕竟是段渊的长辈,只得耐着性子应付,说一堆废话:“这点确实不像。”
齐娆是真的不着急,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当时我怀着段渊嫁进段家的时候,整个安城都在看我的笑话,想看看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续夫人能坐这位置多久。”
“每回上桌打麻将打牌她们就明着暗着讽我,唯有陆夫人看不过眼虚虚实实帮着我转了话题圆了场。”
陆斯扬笑了笑:“是吗,我妈妈她性格就是这样。”
齐娆往他茶杯里续了点水,点点头:“是啊,想起来我都没跟她当面道过谢,但情我是领进心里了的。所以小陆,你今后若是有什么事阿姨照顾得上,可一定要开口。”
陆斯扬勾了勾唇角:“劳您烦心了,但暂时确实没有。”
齐娆转了转手上的石榴珠子,笑了:“孩子,路还长,往后总会有的。”
陆斯扬抿唇一笑,不吭声。
齐娆不打算让这茬过去,一副志在必得的笑容:“总会有的,你信不信阿姨这句话。”
“阿渊也会有的。”
陆斯扬这人,说他自己没事,牵涉到段渊就不行,他双手放进裤兜里:“阿姨,您到底想说什么?”
齐娆要的就是他沉不住气,继续悠悠道:“只是聊聊。刚刚说到哪儿了?噢,打麻将,后来,我有了段渊,我这个儿子吧,他喜欢你妈妈,不喜欢我,我一个做母亲的,孩子亲不亲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齐娆眼里没放过陆斯扬脸上一丝一微的变化,从容不迫娓娓道来:“陆夫人倒是也很喜欢他。”
“你那时候还没有出生呢,你不知道,陆夫人在全安城最尊贵的太太夫人的牌桌上说段渊这孩子心性坚毅,慧根深重,定是个成材的,往后谁都挡不住他的路。”
陆斯扬垂下眼眸,他妈妈很喜欢陆渊,这他是知道的,以前学珠心算和钢琴,他一不耐烦,妈妈就搬出段渊做榜样。
齐娆喝了口茶:“她这样夸段渊,我听着也高兴得很呀,高兴着高兴着就发现还真有人想挡一挡阿渊的路。”
女人一双犀利浓艳的眼眸在陆斯扬身上扫来扫去,仿若一条吐着信子的美人蛇,意有所指:“挡路的石头实在太多了,有些我能帮他给一脚踢开了,可有些顽石,我踢开了又被他自己搬回去。”
陆斯扬哪儿还有听不懂的。
齐娆吹了吹茶面:“小陆啊,你说要是陆夫人还在,看见那些个挡着段渊路的石头居然还是她自己家里头的,她是不是也得伸手去捡拾捡拾。”
陆斯扬脸色一白,眯着眼,手撰成拳头,轻声回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娆轻笑一声,谈判桌上的老手,自然谙熟攻心之道,趁热打铁:“小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的,段渊要走的路和抵达的高度还远远不止这里,是不是?”
“一些模棱两可、边界不清的感觉害人,一些莫名其妙的闲言碎语和惊世骇俗的传闻也很容易摧毁一个人。”
“我也不怕跟你直说,阿渊不像我,也不像他爸,不知随了谁的性子这样知恩图报,今日是他觉着人情债压身,那明日等他觉着债还清了抽身而去留你一个人陷在里面,你想清楚那份尴尬和狼狈是你承担地起的吗?”
陆斯扬看着那张妆容精致看不出年龄的脸颊,那张鲜艳的红唇吐出了今日最后一句“最后一根稻草”:“更何况,陆夫人这样良善,当日舍了自己的命也要救阿渊,肯定也不是为了让他还债的吧。”
陆斯扬的脊背不再挺直,甚至有些灰败。
“她还期望着段渊长成一个站在顶峰着着耀眼的大人,那她对段渊最后期愿一定是希望他过好自己人生,不是成为谁的守卫,她希望段渊好,若是她知道你拿她的死禁锢了段渊的一生,她会怎么想?”
“小陆,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应当不会拂了陆夫人这一片心意与初衷吧?”
第33章 玉石崩裂
陆斯扬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攫住,狠狠地痛了一下。
经年爱意累成的积石像忽然被惊天霹雳劈中一般,一股大风一吹,粉尘洋洋洒洒,消散于冷寂的空中,然后,那个位置就空了一块。
他明明知道齐娆是在说服他,也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听不要听她说什么垃圾都不要听。
但齐娆还是太厉害了。
他的母亲是隔在他和段渊之间最大的鸿沟,经年深重的歉意和愧疚,他跳不出去,段渊也跨不出来。
陆斯扬苦笑,这道题难得让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彼此,面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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