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这次回国暂无安身之地,有这么个忙于认亲戚的和尚收留,赵浅便也省了很多功夫,于这座城市暂有了栖身处。
“怎么又回到这儿了?”赵浅仰面躺在床上,他的眼睛迎着黑暗,有些涣散地落在房顶,大概半分钟后,赵浅皱着眉翻个身,继续补眠。
“……”摆放在床头的死亡车票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因为有雨,山中薄凉,被窝显得温暖且舒服,太阳直到正午时分才有点露头的意思,从竹制的窗户口斜斜落进来一星半点。
赵浅的生活习惯并不好,他就算醒了也喜欢再拖一拖,直到小僧侣将门拍得震天响,“施主”喊得气冲霄汉逐渐破音,赵浅才带着轻微的起床气问,“怎么了?”
大概是赵浅的声音过于冷淡,化开的雪水般冲小僧侣兜头就是一桶,外面的少年人喘回两口气,这才用比较平稳的口气道,“有人……有人在庙里自杀了,住持想请您过去看看。”
“……”赵浅满肚子“你的施主,你的庙,关我屁事就扰我清梦?”
只是看在住持的面子上,赵浅才阴沉着缓缓道,“稍等。”
小僧侣的教养非常好,他一直低着头双手合十,站在竹门前,既不窥伺也不催促,嘴里默默念着佛经。
早在赵浅刚搬进寺院时,小僧侣曾远远见过这位施主,印象中冷冷的不太爱搭理人,模样长得好,温和俊秀,像是尊不圆润的菩萨像。
小僧侣的菩萨顶着乌云盖顶的面相开了门,赵浅的脸跟脖子上确实有伤,伤势很轻,他自己并不在意,小僧侣也不敢多问,直接领了赵浅往斋房中去。
住在寺院中的人都遵守闻鸡起舞的规定,早五六点就爬起来舒展筋骨,赵浅算是当中异类,这会儿已经开饭了,他的起床气也没褪干净。
小僧侣看他面上和和气气,殊不知此人内心一整个乱七八糟,看谁都是狗屁。
斋房的米香中混进了一丝血腥味,但血腥味并不算重,在这四面通风,就两根柱子撑个屋顶的斋房里,什么味道都积累不下来。
住持站在东边的角落里,两三个弟子将小地方围得水泄不通,赵浅的眼睛往下一瞥,自腿部间隙中窥见地上血污以及裹尸布的一角。
借宿庙宇的其他人都被遣散了,幸而这地方不好客,人本来也不多,住持听见声响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赵浅,这才松口气,小声念道,“阿弥陀佛,你终于来了。”
住持挥挥手,让弟子们放开一条路,赵浅也不客气,他直接走到中间,掀开了被血染的白被单。
死在这里的女人居然是个熟面孔,赵浅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眯了起来。
女人的确是自杀,因为没人敢动尸体,所以她仍然维持着最初的模样,身体半蜷,右手紧紧捏着一根筷子,筷子就像个中空的注射器,让血顺着它流了满地。
更可怕的是,这根筷子直直插在女人的气管里,很明显是她自己不想活了直接戳进去的。
这女人就是第一天晚,挂在楼道间里没了舌头的那位。
“这位女施主的情绪一直不太对。”住持是出家人,说话时自有种不惊不扰,他眉眼是低着的,悯却不悲,仿佛看清了所有人生的走向。
他又道,“女施主因为喂奶时疏忽大意,闷死了未满月的孩子,与心理医生沟通后,寄宿寺庙中寻找内心的平衡,却不想……”
住持遗憾地摇了摇头。
“报警了吗?”赵浅检查完尸体又将白布一拉,盖住了女子逐渐僵直的身体,“此事与我关系不大,住持既然喊我来必有原因,不妨直说。”
住持想了想,从宽大的僧袖中摸出一张一次性车票,车票已经作废,上面沾着血,应该是属于死去女人的。
老主持道,“阿弥陀佛,贫僧受人之托,也曾给过你这样的车票……既然形制相同,不知是否通往一个地方?”
第17章
赵浅在国内的人际关系其实很简单,他自小是个孤儿,大概三四岁就遭遗弃,因为性格也不擅长交朋友,从那时起就奠定了孤家寡人的基础,以至现在愈演愈烈,直接长成了没克星的老狐狸。
仔细回想,那张奔赴死亡的车票似乎早在床头柜上放着,赵浅整理东西的时候无意间拿起,偌大的木质客房便从眼前消失,人处地铁口,就连行李都还是原封不动的一套。
住持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赵浅正在磨他的四十米砍人长刀,随时准备对我佛无状。
“可也不对啊,”老住持很有辩证思想,又开始否定自己的想法,“你那张车票由来已久,但这位女施主的车票还很新,形制虽相似,细节却稍显不同,可能只是巧合罢了。”
“……”老住持顶着光溜溜的脑袋,显然受香火熏陶太久,背弃“不打诳语”的规矩时,连赵浅都看出了他目光闪烁。
一时之间斋房里有些安静,赵浅的眼神随着老住持的话音沉了下去。
倘若只是单纯的受故人所托,那老住持与自己的渊源必定在这位“故人”身上,一个漂泊无定的孤儿从何而来的故人?
“两张车票确实通往一个地方,”赵浅并不给老住持粉饰太平的机会,他道,“我刚从那边回来,还受了些轻伤……都说我佛慈悲,只是这么个慈悲法,怕西天之上会挤得慌。”
“阿弥陀佛。”老住持不过六十左右,皱纹不多,模样很有格调,有点类似于穷乡僻壤里出的英俊后生,年轻时候应该浓眉大眼方正平稳。
老住持的好心态与旁人的不太一样,说谎时有普通人的局促,但被赵浅这样挤兑也并不觉得羞愧,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事事因果早有衡量,更何况贫僧确实只给了你一张车票,女施主的从何而来,贫僧并不清楚。”
赵浅曾经有个自己的团队,受雇于各种国际组织,什么下贱龌龊的工作都见识过,所以对人心的秘密知之甚多。
他见老住持态度坚决,似乎抵死让有些秘密烂于腹中,百年后随棺材下葬,便也不追问了,只道,“天气闷热,尸体容易腐坏,警察来了要是没发现什么问题,还是尽快联系家里人,将她好好安葬吧。”
说完,赵浅又瞥了一眼老住持手里的车票,“这东西可以给我看看吗?”
老住持慷他人之慨,没怎么犹豫就将沾血的车票递给赵浅,“拿着吧……”
顿一顿,老住持耷拉下眼皮子,目光似乎停留在脚边的蚂蚁上,白色的米粒被拖拽地一瘸一拐,缓慢而坚决地挪向树下蚁窝。
老住持又道,“孩子,收拾好你的行李去往山下,我将给你一个地址,找到地址上的人,阻止更多这样的牺牲吧。”
他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快,愿我佛慈悲,此后常常照拂于你,莫蹈前人覆辙。”
“……”赵浅已经懒得去理睬时时空话的人了。
老住持给赵浅的地址在市内,一梯一户的高级小区,不知是凑巧还是我佛太过无聊,老住持前脚刚许愿,后脚此地址的主人就杀上了门。
刷着迷彩图层的越野车十分高大,直接将狭小的寺门堵得“今日谢客”。
警局的人刚来过,由于当时目击自杀的人很多,现场也没太多可查的疑点,所以将尸体也一并拖走了。老住持给女子的家里人打了电话,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到最后只应了句,“好,知道了。”
女人匆匆走完这一生,似乎离开的理所当然,连最亲最近的人也没发出“她想活着”的声音。
傅忘生从越野车上下来,除了他,郑凡居然也在,他们两个明显认识已久,郑凡一口一个“哥,傅哥,老板”的喊着,比在酒店时还要亲。
赵浅拎着行李刚走到寺院门口,眼睛晃了一下瞬间扭头——
傅忘生好似什么妖孽修成人形,不招摇过市不舒坦,强占山路的越野车就罢了,他还搞出十米长的大红地毯和LED灯牌。
大白天的,灯牌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上面一共四个字,“有缘有分”。
“……”赵浅扭头之后想了想,抄起行李箱冲着傅忘生的狗头拍了过去。
为防误伤,郑凡抱着灯牌缩到了寺门后,心想着,“我说什么来着……人太高调是会翻车的。”
大概纠缠了三分钟,赵浅就认清了现状,这位姓傅的扁毛孔雀并不好对付,还似有受虐倾向,你越打他,他越觉得你是投怀送抱,自我感觉太过良好,简直是流氓里的至尊,还好意思说绅士。
傅忘生也不冤枉,他躲开赵浅的行李箱,嘴里还不忘接一句,“美人体力真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艹,”郑凡骂,“骚不死你。”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三分又三十二秒,赵浅坐到了越野车里,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一边喝一边问。
因为斋房里死了人,地上的血渍都没清洗干净,所以暂时封禁,大部分的人又在此之前吃个半饱,只剩下赵浅这个赖床的至今饥肠辘辘。
“喏,这个。”傅忘生挨在他身边,座位放了下来,几乎呈一百八十度躺着,因为五官立体的原因,林间阳光在他眼角嘴周留下阴影,有那么一刻显得非常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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