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的冷风把齐宣从回忆里吹清醒,他站到了教学楼前,强行把沈行川赤裸的身体和局促的神情从脑子里甩出去,决定这两天还是避开沈行川比较好。
他好不容易找到教室,一推门,傻了眼。
沈行川站在讲台上,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和齐宣对脸懵逼。
“这位同学,马上就要上课了,还想什么呢?”穆昕站在沈行川旁边,笑吟吟地看着齐宣。
齐宣觉得自己可能是上辈子炸了银河系,随便选个课也能撞上他最不想见的人,而且还是买一送一。他这才想起来,穆昕是伦敦政经的博士生,现在正是可以做助教的阶段。可沈行川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复旦的教授吗?
他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搁,大脑混乱地坐下,只听穆昕对着全班笑盈盈道:“沈教授是这门课的主讲,我是助教,协助沈教授一起完成教学。”
讲台下起了不小的躁动,很多人都在惊叹沈行川的颜值,还有人推测他和穆昕是一对,八卦得不亦乐乎。
齐宣从书包里扯出笔记本,暗自瞥了瞥嘴,心道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就穆昕那金玉其外的样,也配和沈行川相提并论?可想到这,他忽然一怔,然后不由笑了出来,沈行川都那么嫌弃自己了,自己还向着他个什么劲……
他收回思绪,打开笔记本看向讲台,却发现沈行川正看着自己,微微蹙着眉头,目光带着些疑惑。齐宣顿觉尴尬,自己刚才傻不拉叽的表情该不会被他看见了吧……
沈行川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开始讲课。齐宣都不知道听了些什么,就到了课堂讨论时间。他刚准备随便找个邻座的学生讨论,就听穆昕又道:
“稍微打断大家一会。两周后我们有一次小组答辩,三人一组,占这门课总成绩的10%,大家尽快找搭档。也希望学术能力弱的同学适当努力,不要给同组搭档拖后腿。”
穆昕说话的同时看着齐宣,眼里浮着似笑非笑的光。齐宣听得出他含沙射影地讽刺自己,也懒得理,冷笑一声就转头准备找人讨论。
“哈喽小美人儿,小组答辩可以跟我们一组吗?”旁边的男生却率先凑了过来。这人穿着棒球衫,身材高大,扯着身旁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笑呵呵地挨到了齐宣边上。
齐宣不太适应这种自来熟,听他这么叫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转念一想,这样正好也省的自己找搭档,便扬了扬唇,双眼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凌厉中带着三分和善,道:“行啊,怎么分配任务?”
棒球衫盯着齐宣扬起的眼尾,呆愣了一瞬,被小眼镜怼了一下才回过神,微微红了脸,摸着鼻尖道:“田野调查这块,小眼镜调查市区,我调查西二区,你……你,调查东二区可以吗?”他边说边回头看齐宣,看到眼前白皙的侧脸,和浅红的嘴角,突然就舌头打结了。
齐宣觉得没什么问题,点了点头,“行。”
棒球衫小哥一阵雀跃,一把搂过齐宣肩膀,笑道:“小美人儿你真爽快!”
齐宣听到这称呼,额角又是一跳,揪起他搂在自己肩上的手往回放。
“你在干什么?”沈行川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齐宣一个激灵。他猛地回头,看到沈行川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而自己的手正好抓着那男生的手,看起来,就像是他在主动调戏小男生似的。
“上课就认真看书。”沈行川沉声道,可话却是对着那男生说的。齐宣心头一颤,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看着那男生搂自己,吃醋了不成?齐宣立刻打消了这个荒唐的想法,沈大教授怎么可能吃自己的醋。
想归这么想,但不知为什么,齐宣却突然不敢直视沈行川的目光了,心莫名其妙跳个飞快,只能抓起阅读材料,慌里慌张地转移注意力。
“这本。”沈行川的手指在旁边另一份材料上点了点。齐宣一僵,感觉快要尬穿地心了,自己一慌之下,竟然看错了书。
“课堂讨论就到这里。”穆昕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盯向齐宣和沈行川的方向,眼中含着阴森森的光,然后又道:“马克思说劳动是人类的本质,谁能来解释一下?齐宣同学?”
齐宣知道穆昕想让自己出丑,也没怎么吃惊,翘着二郎腿笑道:“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我不觉得啊,不想劳动不才是人类的本质么?就像有的人什么都不干,做做小三、生个私生子、骗了别人家产就能一辈子养尊处优,还能捞个博士读读,劳什么动啊?”
在座的学生哄笑起来,都当齐宣是随口开玩笑,还跟着讽刺那种人为了钱脸都不要了。只有沈行川注视着齐宣,神情严肃,似乎在想什么。
穆昕脸色倏地一黑,盯着齐宣好一会才阴恻恻笑道:“看来这位同学完全没有看书。 ‘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是马克思最基本的一个观点。”
他顿了顿,又换上一副温和笑脸,道:“齐宣同学,虽然你是买了offer进的学校,但还是要象征性学学。毕竟你都27岁了才开始读研,要是万一毕不了业,丢脸不说,钱也白花了不是?”
这一番话,把全班人的主意又引到了齐宣身上,不少人开始低声议论。伦敦政经的学生多多少少对自己学校有些骄傲感,对花钱进学校这种事,总有些打心眼里的看不上。是以看齐宣的眼神也多了些颜色。
下课后,棒球衫小哥又笑嘻嘻地扯了齐宣一下,倒像是没受穆昕那番话影响,“美人哥哥,咱们今天就开始调研好不?然后这周各自把数据分析出来,下周汇总?”
齐宣又被他那称呼方式恶心着了,但还是表现出了长辈的气度,道:“好。”
小哥笑得一脸灿烂,拖着小眼镜撒丫子跑了。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沈行川还站在讲台旁。齐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是在等自己,便也一直坐着没走。忽然,脚步声响起,沈行川朝他走了过来。齐宣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不禁开始期待,沈行川想跟自己说什么?
“你是买offer进来的?”沈行川说出的话却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齐宣抬头,看到他的目光很沉,盯着自己,有种隐而不发的压迫感。
他专门留下就是为了问这个?为什么仅凭穆昕随口一句话,他就又换回一副冷漠、鄙夷的样子?每次沈行川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质问自己,齐宣都觉得心脏像被被尖刀戳刺。他看向沈行川,冷声道:“怎么,你觉得我玷污你高贵的学术圣殿了?”
“我问你是不是买offer进来的?”沈行川只是加重语气重复道。
齐宣一哂,“你觉得我是花钱进来的,那我就是呗。在你眼里,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有钱人,当然没有能力申请得进来。我给学校捐两栋楼,学校送我个offer,你情我愿,碍你什么事了?”
沈行川脸上一片阴霾,“也许区区一个学位在你眼里不值一提,但却是别人一辈子努力想要达到的目标。你既然看不起学校offer,又何必来浪费时间?你这种品行,我真是后悔认识你。”
后悔认识你。
齐宣感觉脑子嗡得一响。
“我这种品行……”齐宣猛地瞪向他,心里一时悲怒交加,激得眼眶都红了起来,眸中迅速笼起一层薄雾。
沈行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从没见过齐宣这样的神情。齐宣却忽然哂笑一声,硬是把眼里忍了回去,激动道:“后悔认识我?那你就回到以前把我弄死啊!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认识我了!”
沈行川没料到他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也不明白他说“回到以前”是什么意思,他们本来也没有认识很久……
齐宣抓起书包,起身就走,想着从前那个把自己放在心坎里的行川哥哥,现在却说后悔认识自己。是他变了,还是自己这些年来真的变得那么不堪?
齐宣不知是怎么样走出得教学楼,站在马路边,看着车辆在眼前穿行。十月的伦敦,风已经凉得刺骨了,齐宣却感觉身上已经麻木了,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别的原因。绿灯亮起,他把鬓边别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把沈行川的轮廓清理出脑中。
他穿过马路,直接进了地铁站,去东二区做小组答辩的数据收集。东二区是郊区,他坐了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等数据收集完,已经是下午七点。伦敦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
郊区的夜晚一片沉寂,只有夜幕中零星几点星光掩盖在云雾之后,映衬着地上也同样独自一人的自己。地平线尽头的灯火,遥远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分隔线。
齐宣有些疲倦,终于走到地铁站,却发现大门紧闭,门口一块牌子:由于工会罢工,全市地铁从下午四点以后停运,明天下午六点恢复。
祸不单行,天空轰隆一声,随即下起了暴雨,齐宣身上顷刻湿了个透。他在雨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打开手机导航,往最近的公交站走去。
郊区的小道本就坑坑洼洼,瓢泼大雨浇下来,让脚下变得越发泥泞难行。齐宣的视线被雨水遮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浑身都溅着泥点子。
走了十来分钟,好不容易看到了公交车站,他脚下一绊,噗通跌进了泥水中。齐宣连疼都感觉不到了,麻木地爬起来,走到了车站里,勉强算是有个能挡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