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婆家住在附近。”
祝深点头:“难怪了。”
钟衡十岁以前是和他外婆一起生活的,没想到祝深阴差阳错居然来到了这里。
于是他更是认真地将这小店打量了起来。这感觉很奇特,仿佛走过钟衡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就能与从前的钟衡重逢一样。
小时候的钟衡……
祝深抿了口茶,不知道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沉冷,整天板着一张冰块脸,不爱说话呢。
环顾完四周,祝深突然问钟衡:“你以前见过我吗?”
钟衡拿茶壶冲筷子的手一顿,水流沿着筷子汇聚到了汤碗里,钟衡缓缓抬眼看向祝深。
“又有谁没有见过你呢。”他说。
水溢而出,好在钟衡及时收了手,才不至于弄湿衣服。
祝深一愣,刚要再问,却见阿张已经端着鱼汤上菜了。
奶白色的汤中含着半个鱼头,旁边露出豆腐的几个角,上面漂浮着几点葱花。热气氤氲着鱼汤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阿张送来了汤,人却还没有走,好奇地看着祝深,说了一句霓城话。
钟衡点头,阿张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倒是眼睛越来越弯了,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暧昧地逡巡着。
钟衡又与他说了一句霓城话,阿张哈哈大笑,这才收起八卦的眼神,走去前桌收拾残羹。
阿张走后,祝深忙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隐约觉得两人提到了自己。
钟衡在给祝深舀汤,他一手托着了碗,一手握勺轻轻撇去了汤中浮着的葱花,沉勺舀出了奶白色的鱼汤倒进了碗里,闻言轻道:“没什么。”
祝深极讨厌钟衡这副什么都藏在心里的闷葫芦的样子,干脆也懒得去接那碗汤了,扬起下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你,我迟早会知道的。”
活脱脱一副小霸王的样子,算是久违了。
钟衡将碗放在了他的面前,嘴一勾,是真笑了。
他迟早会知道的么?
钟衡不信。
他若是不说,那么就算日后两人分开了,他也有本事把那些深藏了一整个青春的秘密带进黄土里,不至使祝深为难。
迟早,于他而言不知是迟还是早。
见钟衡发笑,祝深微微有些生气,将碗一推,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祝深这几年对外物都不再那么上心了,可他见到钟衡却总是不经意之间会破功。
他不喜欢钟衡云淡风轻,也不喜欢钟衡沉默寡言。
可这回,钟衡却开口了:“喝下去。”
是说这碗汤。
祝深头一偏,脾气上来了:“我不喝。”
“喝。”
“不喝。”
两人如角力一般僵持良久,却听钟衡轻问:“在闹脾气?”
祝深气笑了,放下筷子:“我闹什么脾气?我只是不喜欢喝鱼汤。”
这话说得就很违心了,祝深从前还是很爱吃鱼的。在中学食堂吃饭时,最常光顾的就是鱼肉的窗口了。
“小拾。”钟衡这样叫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汹涌着莫名的海浪,祝深迷茫地看着他,还以为这是滟城。
说好了,只有在滟城,做戏的时候才能叫这个名字。
“瞎叫。”祝深瞥他一眼,却没有制止。
“小拾。”钟衡却没改口,将碗慢慢推到了他的面前:“尝尝吧。”
鬼使神差,祝深低下头捧着碗喝了一口。
鱼汤鲜美,肉质鲜嫩,确实很好喝。
钟衡顺势给他添了半勺饭:“吃完。”
“……”
祝小少爷近几年还没被人强压着吃过饭,刚要反抗,对上钟衡沉沉的目光,心里莫名起了一阵心虚,却道不出原因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吃汤泡饭了。
唔,味道还不错。但祝深胃口实在太差了,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往下咽。
吃完才八点不到,阿张已经准备提前打烊了。他拨开门帘,大风立刻扑面而来,外头的雨倾盆直下。
钟衡抬头看了眼天,问阿张借了一把伞,手机就响了。
是酒店的私人管家询问他们在哪里,是否需要派车来接。可霓城却不比别地,这里城区狭小,水道密密麻麻,多的是车开不进来的地方。而且一旦下雨,城市交通就会瘫上好一阵,水路陆路皆是堵不堪言。
“不用了,暂时有地方去。”钟衡看了祝深一眼,对手机那边道:“明早再来接,地址发你了。”
那边连连道歉,钟衡看着祝深,轻轻说:“没事。”
祝深对上钟衡的目光,总觉得这两个字他应当是对自己说的。
是在……安抚他?
钟衡的安抚都这样冷沉,难怪钟氏人人都怕他了。祝深不禁一笑。
阿张的伞很大,钟衡却紧紧揽住祝深的肩,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他的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暴雨打在了黑色的大衣上,在夜里看不太明显。
祝深微抬起头,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之前拍卖会下雪那次也是这样,钟衡紧紧箍住自己,风雨全被他挡在了身后。
“钟衡,”祝深握住了他的手,将伞往他身边斜:“你都淋湿了。”
“没事。”钟衡稍一用力,伞面又偏向到祝深那边了。
祝深这软绵绵的力气根本就犟不过钟衡,可他眼见着豆大的雨珠都往钟衡身上落,心里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
钟衡再一用力,就挣脱了祝深包合住他的那只手,“下次多吃点。”
祝深:“……”
这是挑衅么?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祝深双手抓住伞柄,把伞往钟衡那边掰:“我们要去哪儿?”
“到了。”钟衡将祝深送到了雨小的地方,将伞递给了祝深,“在这等我。”
还没等祝深回答,钟衡就一头扎进了这雨帘之中。
祝深大声叫钟衡,钟衡却进了一个小房子里了。祝深移伞一看,这是个破旧的居民楼。
前排的树随着风的侵略被刮得左摇右晃,叶子密密麻麻落了满地。雨珠如竹筒倒豆般滚落,噼里啪啦地砸在了伞上,砸在了地上,祝深皱起了眉头,朝那个小房子走去。
走近了,才认出这是保安的值班室。钟衡拿着钥匙推开门,却见祝深在门口等他。
钟衡一怔,手一顿,钥匙上生了锈的铃铛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音,却淹没在这瓢泼的雨里。
见钟衡不动,祝深朝他伸出了手:“想什么呢,快过来。”
钟衡喉结滚了滚,最终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握着祝深的手,顺势接过祝深手里的伞,却没再用原来的姿势揽住祝深了。
——他全身都湿透了。
可祝深却伸出一臂,环住了钟衡的肩,把风雨都挡在了他的身后。
祝深白色的衣袖很快就被大雨打湿,可他却将手臂紧了紧,紧挨着的衣服被蹭得皱了起来。
钟衡比祝深高些,他斜过了雨伞,终还是伸出手也揽紧了祝深的腰线。两人都是身高腿长,在这泼天的大雨之中,像是锐不可当,又像是情意缠绵。
钟衡说:“小拾,该是我给你挡的。”
祝深却狠狠道:“少废话。”
钟衡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原来那个小霸王的样子。
第18章
居民楼内黑黢黢的,钟衡收了伞,握住了祝深的手腕,又跺脚踩亮了顶上的小灯。
楼道一下就亮了起来。
这栋楼很破,墙面密密麻麻印着小广告,墙漆斑驳剥落成左一块,右一块的。扶手处的绿漆也生了锈,楼梯上累了厚厚的灰,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
两人的头发被风雨弄乱了,衣角还滴着水,看上去有些狼狈,可即便如此,从神韵和气质上来看,他们也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钟衡往前走了两步就不走了,回过头来看了祝深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祝深一脸莫名其妙:“上楼啊,你住几楼的?”
钟衡只好带着祝深一口气走到了五楼。
是顶楼,越是往上越能清晰听见天台上暴雨的肆虐声。
钟衡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祝深发现门口的对联还是新的,边角整齐,纸张也没有掉色,像是才贴不久。
字很好看,祝深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念了起来:“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骤然听见这句,钟衡的身影一顿,钥匙也忘了拧。
祝深没有发现,手还停在了“乐”字上,问他:“这是什么时候贴的啊?”
钟衡低头,声音低了几分,一转钥匙,回他:“元旦。”
“这是一对婚联——”祝深突然就不往下说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就是那个时候和钟衡结婚的,那么这对联为谁而贴不言自喻。
于是祝深舔了舔唇,止住了这尴尬的话头。
隔壁的夫妻似乎在吵架,隔着一道铁门都能听到两人的声音。
钟衡皱了皱眉,把祝深拉了进屋,又把门给关了,可算是隔绝了外面的大半嘈杂。
钟衡抬手将客厅的灯给打开了,房子被照亮进了祝深的视野里。
这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却是井然有序的。房子没有积灰,像是前两天刚被人打扫了似的。他觉得奇怪,刚要问,就听钟衡道:“我定期会叫人过来清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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