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到来,天气越来越冷了,顾郁钻进衣柜里,翻出了几件外套。刚扯出来,就听见一声响。
他低头去看,才发现在地上躺着一个相框,里头是一家三口在雪山堆雪人的照片。
顾郁把手里的衣服扔在床上,蹲下来,拿起了相框。
这两个大人笑得多开心啊,纵然脸颊鼻尖被冻得通红,也没有一丝不快。那些他们携手并肩相看两不厌的日子,终究成了过往。
顾郁生他们的气,气他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干脆利落地一刀两断,气他们怎么可以丢下他放任不管,一走就是十几年。
顾爸顾妈常常忘记,就连顾郁也会忽略,他们曾经那样相爱过,曾立下山盟海誓,曾举案齐眉心照不宣,曾在最穷愁潦倒的日子里,将彼此拥抱得最紧。
他的指尖拂过照片上每一个人的脸,年轻的、稚嫩的脸庞。
他不敢说自己有多想念和期待那样的时光,他不敢奢求一切可以重新来过,他只是在一些难以入眠的夜里,偶尔有一点怀念。
顾爸顾妈是不是也已经忘记,他曾经是个多么快乐幸福、跌倒了不会哭、连坏脾气都没有的可爱的小孩。
顾郁起身,拉开衣柜里最底层的抽屉,把相框扔了进去。
继上回的急眼事件之后,这段时间简桥和冷清几乎没说过话,反正顾郁是没看见他们两个说过。他们常常来画舟堂,关上门躲在画室里,你上午来,我下午来,你下午来,我晚上来,你躲我,我也躲你,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你气我,老子也气死你。
顾郁一不小心睡过,起床比平时迟了半小时,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已经有点儿赶不及了。正好出门的时候听见白深和路浔送然然上学,顾郁就顺便蹭了个车。
白医生开车向来很稳,他握着方向盘,顺手打开了音乐,车里播放着一首乐队的音乐,听上去有点儿年代了。
“这歌……”顾郁品味了一番,还没说出口,就被路浔打断了。
“白老师,换一首。”路浔从后座探出了一个脑袋,模样有些不安。
白深摇头:“不。”
“这歌……”顾郁重新说起,“叫什么名字?”
“没什……”路浔立即接了话,却被白深一口气说了出来。
“《爱情的模样》。”白深回答道。
“哦哦,”顾郁点点头,“讲爱情的啊,又来到了我一无所知的领域。”
路浔不说话了,默然退回去,靠在后座上,抱着然然的小书包,转头看窗外。
等到顾郁下车往学校门口跑去,路浔又趴在座位上探出了脑袋:“白老师,你不该告诉他的。”
“为什么不该?”白深反问他道。
路浔扭扭捏捏地开口:“万一他知道了……”
车开到十字路口停了下来,红灯倒数到了第69秒。白深松开方向盘,回头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知道就知道了,如果非要全世界都知道,我才能和你在一起,那我也不在意。”
路浔摸了摸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白深一直比他勇敢,虽然他们都曾经历过那些血雨腥风命悬一线的日子,虽然他可以豁出性命面对每一个敌人,但在生活中,白深比他勇敢得多。
“如果全世界都知道了,但是全世界都反对呢?”路浔问。
“你反对吗?”白深问他道。
“我怎么会反对我们自己的感情。”路浔回答。
白深笑了,红灯转绿,他发动了车,驶过这个十字路口,轻声开口:“这就够了。”
最后一堂马原课在阶梯教室上,下午三点四十五结束。下课铃一响,顾郁就收拾好书包,问旁边的人:“你晚上去画舟堂吗?”
“作业写完了就去。”简桥说。
“你拿过去写也行,今天作业又不是很多,估计一小时就能写完了。”顾郁背上书包,看着人群往外涌的拥堵的门口。
“也行。”简桥回答道,收拾好书包。
旁边过道的同学手里拿着易拉罐往下走,顾郁瞥了一眼,随口说道:“好久没喝可乐了。”
“看人拉屎屁股痒。”简桥说。
顾郁啧了一声:“说话真好听。”
人走得差不多,顾郁背上书包站了起来:“你画完了之后,咱们明天去买点儿颜料吧?正好晚上冷清……”
“我不去了,”话还没说完,简桥就突然变卦,“突然想起还有点儿事。”
顾郁转头看了他一眼。
“真的。”简桥辩解道。
顾郁只好一个人回去,他们走出教室,他才说:“那把你车借我一下?”
“什么车?”简桥笑了,“说得跟真的似的。”
顾郁也笑起来:“哎就你那破自行车呗,你要能拿出一辆挖掘机我也没意见啊。”
简桥耸耸肩,把自行车借给了他,陪他一路走到林荫道上。顾郁骑上去捏了捏刹车。他俩差不多高,骑着挺合适的。顾郁朝简桥挥挥手:“就送到这儿吧,明早还给你啊。”
简桥乐了:“谁送你了啊?”
顾郁摆摆手,往校门口骑了过去。
回到小区,路过素潭院子的时候,看见院门敞着,院儿里站了好几个人,乍一看应该是北面钱家的。他按下刹车,停在门口朝里看了看。
院子里的气氛很紧张,看样子可能是发生什么冲突了。两家人相对站着,个个神情严肃,看着都不好惹。
路浔站在白深身后,没有说话,紧攥着拳头,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手,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
“我们是爱人,我会和他结婚,一直在一起,然然是我们领养的女儿。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白深问,他的语气很很认真,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钱家老头儿喊道:“你家的小孩儿不是什么正常人!这么小就欺负到别人头上,长大了还不杀人放火?”
“你说是白慕寻先动手打伤你家的小孩儿,但大家都知道,她平时性格内敛,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我和路浔平时工作忙,你们就觉得她没人带、没人教、没人管是吗?”白深问道,看上去和平时那个温和的白医生大不相同。
众人还没答话,白深就接着说:“我是个医生,我不需要从你们的口中得知我的爱人和小孩是不是所谓的正常人。他们好得很,不劳各位费心,请回吧。”
钱家的大儿子站出来,哼了一声:“你倒好,这么大的事,就这么打发了?你们两个男人在一起,简直不伦不类!教出来的小孩不定是什么样!”
路浔抬起头,扔了碎片大步向前,眼看就要打人了。他这种国际警察,从来都不要命,要是真打起来,就肯定闹得太大了。
白深一把拉住了他,顾郁猛地一踩脚踏板,骑着自行车冲进了院子里。
“我看大家伙儿热闹得很啊,”顾郁打量着钱家的人,“早就听说白医生医术高明,怎么,你们也来看病啊?”
“关你什么事?”钱家老头儿说道,“你们顾家不是要装风骨么?不该和这些俗事沾边儿!”
顾郁冷笑了起来:“风骨这种东西,装得出来也比没有好啊。你觉得呢,钱老汉?”
“顾郁,这是我们和他们的事情,你不要赶来瞎掺和!”钱家老太太平时还挺疼他的,看见他来搅和心里更是一团麻。
“怎么,然然打你家钱宇了?”顾郁说,“可我怎么听说,您家的孙子金贵得很,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啊?”
“放屁!”钱老汉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小宇欺负别人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顾郁被他的态度给气笑了,“要不我现在就把小朋友们叫过来,亲口听他们说说您孙子干的好事儿?”
钱家大儿子径直转向顾郁:“简直血口喷人!亏我们还一直对顾家毕恭毕敬,没想到顾千凡教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平时您家孩子说什么要拜我爷爷门下,要将来要比冷清还画得好,我都鼓励他,不想破灭孩子的梦想,”顾郁讽笑起来,“但现在孩子不在,恕我直言,你们再这么教下去,画舟堂的门槛都进不了。超过冷清?重新投胎吧。”
钱家人说不过,动手肯定也干不过。最后这场争吵以三家人的不欢而散收场,钱家人气冲冲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顾郁下车看了看路浔:“你还好吧?”
“没事儿,”路浔坐在石桌前,松了一口气,“你都听见了?”
“就听见了最后真情告白那一段,”顾郁说,“平时看着挺温和没脾气的,没想到白医生这么刚啊。”
路浔笑了笑。白深拿了药箱出来,放在石桌上,抓起路浔的手,用棉球沾了医用酒精给他手心的伤口消毒,动作看上去很熟练。路浔没什么表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顾郁算是彻底相信他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刚刚谢谢你了,”白深说着,没抬头,“他们家人一直蛮横,平时也就忍了,不过今天……”
“今天说得太过分了吧。”顾郁说道,他不想问钱家人说什么话,但看路浔和白深的反应,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