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相信眼泪的莫斯科,顾郁尝尽了各种味道,酸甜苦辣。却没有任何一种,尝起来像家乡。
他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听过了许多新鲜的故事。有自己最敬爱的导师,惊奇地发现,他也曾是大学时教过他的尼基塔的导师。
他去过很多地方,参观多许多风景名胜:克里姆林宫,红场,圣瓦西里大教堂,阿尔巴特大街……在美轮美奂的地铁站,拍下过无数照片。
只是常常还是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一点,属于他的,很重要的东西。
读完硕士读博士,并开始创立属于自己的工作团队。花了许多钱,最难的时候穷得没饭吃,却总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
咬咬牙,那些灯火,还是会为他而亮。
陈方旭跟着他工作的时候,也砸光了钱,成天搜罗那些能力好脑子却不好的人跟着他们创业。他们脑子都挺蠢的,一群偏执的傻瓜聚在一起,过春节的时候没钱回家,在异国他乡一起包饺子。
那时候他们很快乐,虽然一无所有。
可是年轻人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资本,不就是一无所有吗?
再后来,他去机场接机,迎接一个人,一个故人。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不得不说,关小梨这小子,竟然一点都没有变。穿衣服还是那样宽松潮流,喜欢撞色衬衫,看起来像一颗新鲜的糖果,有橘子汽水的味道。
还是烫卷发,大晚上戴个墨镜,一副“全世界都好无聊”的样子。
噢,错了,是关梨,这个一点也不可爱并且不符合他气质的名字。
顾郁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关小梨愣了好一会儿,才搂紧他的腰身,戏谑道:“看来你过得很不好啊。莫斯科又不相信眼泪了?”
“滚滚滚,”顾郁松开手,和他并肩向前走,“就感觉好久没看见你了。这几天忙,没给你找房子。你要不先在工作室睡一晚,明天我去给你找。”
关小梨很是不解,“我去你家睡啊。”
“也行,我家有沙发。”顾郁答道。
“凭什么我睡沙发?”关小梨更加疑惑,“喂,你知不知道我原来的工资多少啊?”
“啊行啦行啦,”顾郁摆摆手,“我又没有求你来。”
“我是给你台阶下,不然你下一步就该求我了……”关小梨说道,伸手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两人笑笑闹闹地回到了住处,裹着一身异乡的尘土。
每年春节这一天,顾郁都会收到两笔数目不小的转账。用屁股蛋子想一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个什么都缺就是钱一抓一大把的总裁老爹打给他的。
有一年夏天回国,他让顾天柏不要再给他钱,说着每一个成年人都会讲的那种“我钱够花”的谎言。
总裁老爹答应了,到了之后的春节,信用卡里又汇进一笔钱。
他才知晓,原来不是同一个人给他的。
顾郁挨个询问过很多人,都说并没有给他转账。他才不得不相信,是谁在他身后看着他。
这个不相信眼泪的莫斯科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一地乱琼碎玉。
此时此刻,顾郁抬起头,伸出手来。几片雪花落在他掌心,冰冰凉凉。
以前住在国内南方的时候,总是想去一个夏日有烈日狂风、冬日有纷飞大雪的地方。如今来到这里的五年间,他却没有一天不想念,那个南方的温润和煦、微风甘泉的故乡。
他低头,插上耳机,开始播放最近的一条录音,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在静谧的夜晚,只听那一日的简桥轻声开口,“嘿,顾小宝。你总算毕业了。好久不见。”
顾郁笑了,停下脚步,扯下耳机。想了想,倏然回首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可以甜了,可憋死我了。
今天电脑坏了几分钟,砸键盘的时候发现,输入法不记得顾郁简桥这些人了,打了好几个名字,它全都不记得了。
就像是太久没更新,它就说:“喂你这个菜鸡写的狗屁啊!我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干脆年更吧你!” (摊手)
☆、73
雪花落下,顾郁转过身,只见路灯下,还是那个沉静的身影,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顾郁双眼通红,似笑非笑,回味过无数时光,开口道:“我喜欢你、听你的话、对你好,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简桥无言,鼻子一酸,大步向前把他拉进怀里。
顾郁抵着他的肩膀,双眼蒙上一层厚重的水雾,却终究没有一滴泪落下来,仍旧问道:“你怎么不要我了?”
简桥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年前不一样了。一霎那的决定,就让他们彼此缺席了对方整整五年的人生。
“……我要你,”简桥答道,将他紧紧圈在怀里,沉吟道,“我只要你。”
爱是什么?是人生海海偶然相遇之后所产生的奇妙羁绊,是无数时间线无数可能性不顾一切交织冲向那个唯一的答案,是茫然生活翻来覆去兜兜转转却不可言喻的无解。
顾郁抬起手,轻轻缓缓地环住他的腰。五年的幻想,就在这一刻倏然变成了昏沉的真实。
路边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们并肩走着,隔着一小段距离,分享一对耳机。
耳机里播放的还是那些他们五年之前共枕入眠时一起听过的旋律,当音乐响起,好像在漫天大雪中,却回到了那些嬉笑打闹的夏天。
到了家门口,顾郁取下耳机,拿出钥匙打开门。
本来一路上顾郁都觉得心情复杂,踌躇着想要和简桥单独共处一室,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却求之若渴地盼着。
与此同时,他又总担忧和简桥无话可说,一路都缄默不言,回到幽闭的小公寓里,哪儿还有话讲?
顾郁利落地走进门去,一边解开西服,扬起脖颈扯松了领带,一系列动作熟练有致一气呵成。
简桥跟在他身后,关上门。顾郁弯腰把拖鞋放在简桥跟前,接着脱下鞋光着脚到了浴室。
简桥无言地换上拖鞋,没有打量屋里的一切,而是盯着顾郁的背影目不转睛。
那头顾郁已经放好了热水,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叫道:“来洗澡吧,沐浴露在旁边。我去给你找一件睡衣。”
他说完这句话时,突然意识到因为是一体式公寓,平常家里就他一个人,所以没有装浴帘,洗澡的时候只需要拉上窗帘就好了。
透过玻璃,顾郁隐约看见简桥的表情有一丝若有所思。他很是尴尬地关掉热水,退出了洗浴间,一边向外走一边沉声道:“我去超市转转。”
“不用,”简桥伸手一把拉住他,“歇会儿吧。”
“……那我去看电视。”顾郁给他拿了衣服,在沙发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上的俄罗斯第一频道。
那边衣物褪下,被一件件仍在浴室外的椅子上,里面的水声哗啦啦地响起。顾郁心头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叽叽喳喳地播报着新闻,顾郁斜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焦躁不安,隐约听见那边轻咳了两声。
顾郁忍无可忍,一把抄起扔在旁边的手机,刚才的耳机仿佛还有简桥戴过的温度。
疯了,要死要死。顾郁咬牙切齿地开始搜歌。
清心咒。
他戴上耳机,死死地盯着电视画面,表情非常严肃,拧着眉头神色冷峻。
耳机里播放着非常祥和圣洁的音乐——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哪尊菩萨可以来收了这个心浮气躁浪荡不羁的野男人。顾郁叹了口气,洗浴间的玻璃门突然被打开。
简桥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走了出来,穿着他的睡衣,头发湿漉漉,发尖淌着水,对他微微一笑,“有擦头发的毛巾吗?”
顾郁抬眼看过去,怔怔地出了神。简桥见他没反应,俯身取下他的耳机,重复道:“有毛巾吗?”
透过领口,顾郁顺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往下看,突然回过神来,如梦初醒一般扯下另一边耳机,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站起来,“……啊,有,有。你等我。”
慌乱地走了两步同手同脚之后,顾郁扔了根毛巾给他,自己去洗澡了。
简桥坐在沙发上擦头发,低头瞥了一眼还没有熄屏的手机。
……清心咒?
他愣怔了一下,拿起耳机戴上。播放器自动切到下一首梵文诵经。简桥皱了皱眉头,暂停音乐,回头看了一眼。瞥到顾郁不着一物的背影时倏然回过头,轻叹一声,点击继续播放的按钮。
这一晚他们两人没什么过多的言语。顾郁关掉了灯,低声道:“你睡床,我睡沙发。”
简桥只好答应,在床上躺下之后,在一片昏黑之中望着天花板出神。
等到夜深,顾郁依旧不言不语,估计已经睡着。简桥昏昏沉沉地入眠,这一个晚上,又开始做梦。
他梦到那栋几乎要被废弃的居民楼,里面只寥寥地住着几户人家。顶楼天台被太阳炙烤得发烫。和风煦日,天气正好。
天台站着一个身影,远远地眺望,视线却被挡住,除了层层叠叠紧挨着的灰白的居民楼,除了时光覆上的掸不去的尘土,什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