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一群医生护士推着一张病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匆匆一眼,还能看到他肋下渗满鲜血,虽已经做过应急处理,但血好像依旧止不住。后面跟着几个家属,焦急地跟着推床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近崩溃,伸出双手好像要抓住他。
另一边孩子的哭声响起。一个年轻的母亲正在轻轻摇着襁褓中的婴儿,用双臂模拟出了一个摇篮,希望孩子能够平静下来。露出的小脑袋看出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满脸涨红,额头上还插着点滴,撕心裂肺地嚎哭。那个母亲的眼里也是蓄满泪水,恨不能帮孩子承担这些痛苦。
医院就是这样一个每天都可能会发生生离死别的地方。从新生到终生,走过一趟,一眼看尽。只是不知道这些旁观者生出的是对生命加倍的尊敬,还是悲观的放逐。
易霄带着李容月,都不禁放慢了脚步,不去打扰这些往来的行色匆匆的人。直到走出门口,这样压抑的心情才得到了放松。
“妈…对不起…”易霄哽住很久,终于开了口。
“小易。”李容月不接这句话,手按在了易霄馋着她胳膊的手上。“你知道你爸爸一开始为什么不想让你读医吗。”
“为什么?”
“他以前专攻的就是脑外科。一般脑部生病的人手术风险会非常大,这些你应该比我懂。他以前的病人因为手术不成功成了植物人。还有一场手术,成功率不到30%,后来失败了,病人当场去世了。都很正常,很多医生都要承受这些,哪怕他们再努力,拼尽全力,可有的时候真的没有办法。会有哪一个医生希望手术不成功呢?会有哪一个医生不希望病人都能够健康痊愈呢?他们读了很多年书,救死扶伤,却未必会被世人理解。”李容月叹了口气。“你爸跟我说,他有条件让你不走这条路,经商继承家业,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你执意要做医生。他不是不尊重你的选择,他是希望你能够活得更轻松一些。”
“...”易霄突然不知道作何反应。他一直以为易伟涛只是担心易氏无法交到易家人手里。而家里同辈人中只有他一个男人。
“他现在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你的成绩特别好,金医生,还有其他医生都夸你。不是因为你是易伟涛的儿子,而是你真的做的很棒。”李容月语气带了点骄傲。“但是,”她话锋一转,“你要明白,不管你多么不愿意,你姓易。易健医院,医科大学,易健疗养院,易健药房。不会交给你姐姐。”
照在易霄身上的阳光,好似带了些重量,竟让人有些喘不上气。难道就不能追求我真正想要的吗?易霄问自己。
“妈...”
“妈说过会一直支持你,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是你也要肩负起责任。”李容月站定脚步,迎着阳光看着易霄,“你能明白吗?”
易霄直视她的眼睛。他当医生的初衷,好像已经有些淡忘了,归结为是自己很喜欢吧,或者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对身为医生的父亲的崇拜。只是现在,他不想像他爸一样,忙到没有时间回家,才会抗拒去经营偌大的集团。
可对着李容月苍白的面容和真挚的凝视,他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第33章 独回?
又走回了那片花园,散步的人渐渐多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和亲人朋友聊着天,脸上的病气都去了不少。
易霄打算和李容月去树下的长椅那坐坐。走近一些,见一张轮椅停在旁边,一个英挺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弯腰小心翼翼搀扶着一个老人从轮椅移到长椅上。那个老人几乎要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而他的手臂是那么有力,没有丝毫颤抖。
这个背影太熟悉了,寸长的头发,宽阔的肩背,拳击台上灵活移动的双腿…
“小易…”李容月见他发呆,轻声叫了他。
那个背影顿时一僵,把老人安安稳稳放在长椅上之后,直起身,慢慢转过脸。
他的神色有些冷峻,但是易霄依旧想到前一秒,他的表情该是多么温柔。
“顾教练。”易霄低声道,表情中带着些挣扎。
“易霄,易夫人。”顾纳兰淡笑着冲他们点点头,又介绍道,“这是我爷爷。谢谢你帮他转到VIP病房。”
李容月打量着这个男人,直觉很眼熟。
“不客气,我应该做的,谢你那天救了我。”易霄回答得礼貌,又对疑惑的李容月道,“顾纳兰,你见过的,住我对门,也是我的拳击教练。那天医闹就是他帮我。”
李容月笑了,即使穿着病号服,依旧优雅得体。“多亏了你呀。这么说来,你们还挺熟的。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易霄的照顾!”
易霄和顾纳兰隔着五步远,对视一眼,都扯出一个僵硬尴尬的微笑。
易霄目不斜视从顾纳兰身边走过,蹲下来和顾老爷子问好。老爷子腿脚不便,加之心脏刚做完手术,精神不如以往,但眼神依旧清明。他朝易霄慈祥的笑,夸他是个好孩子...
李容月坐在顾老爷子身边,好像突然找到了共同话题,聊起两个人身体的近况,聊起了两个孩子,也给他们留出空间。
两人各自沉默地走到树后。这棵树枝干粗壮,叶子落了大半,无法形成荫蔽,只把光秃秃的枝桠的倒影印在两个人脸上。
这个时候,才觉得四周嘈杂。谈话的,嬉闹的,玩耍的,晴朗的冬日下午就应该是这样,带着温度,而不是相顾无言,咫尺千里。
良久,顾纳兰收回了眺望远方的视线,凝视低头看着脚尖的易霄道,“你妈妈,她...怎么了?”
“充血性心力衰竭,也是心脏的问题。”易霄对上顾纳兰的视线,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
瞬间想到,那天来找易霄复查,隐隐约约听到门口护士的关于他们的议论。“你妈妈,她是在哪天...”他的声音突然有些涩,心中的不安被他强行压下。
易霄移开目光,又是沉默。
顾纳兰却觉得有很多的话想告诉自己。那个时候的他就像无垠大海上的一座孤岛,渴望自己的驻足,带去一些养分和关心,可自己却是无情鞑伐他的海浪,冲刷他身上粗粝的礁石,用冰冷的海水拍打,直到把尖锐的棱角都磨成了隐藏圆滑下的坚硬的愤怒...
现在,他的心就像被装了防滑链的车轮碾过的雪地,一片支离破碎的冰冷。懊悔和心疼快要把他折磨的发疯。如果砸拳馆可以让易霄泄愤,他会把自己的一切都献上。
说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如果感情可以按照事件的发生一件一件都算清楚,那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支离破碎,难解难分。
似乎保持距离,是此刻唯一的解答。谁都不要提,在长辈面前维系最后的平衡就好。
“和普通病房的差价,我补给你。”顾纳兰终是疏离地说道。
易霄猛然回视他,发狠瞪着他。他没想到换来的会是这样一句无情的话。他不需要那些钱,他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他恨顾纳兰绝情,强行占有他,又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却一次次地出现在他面前拯救他。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和理性在擦出火花,下一秒就要点燃爆炸。“不用!”
顾纳兰还想说什么,顾老爷子喊了他一声,出来时间也不短了。于是两家人相互道别,背对着回各自的房间。
李容月不停的和易霄分享刚刚聊天得知的信息,顾纳兰曾经在哪里当过兵,得了什么军衔,出过多少次任务,又怎样自己创业...
易霄只觉得耳畔风声阵阵,一如空旷的内心,无波无澜。
——
此后的半个月,易霄和武鸿才联系了好多次,但是一直无法查到那天砸拳馆的任何线索。他便一直无法向顾纳兰解释清楚,心里那一角便无法抑制地塌陷下去。
他时常去疗养院看李容月,她的身体好多了,还需要调理。待的时间不长,两人的相处和从前一样温情,好像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他明白这始终是一根刺,拔不出,化不掉,掩耳盗铃罢了。可他无力做出改变。
有时也会去看顾老爷子,陪他聊聊天,总和顾纳兰来的时间错开。
这天和易伟涛陪着李容月吃了晚饭,又等她睡着。拒绝了易伟涛让司机送他回家,因为他依旧没有回到明舒小区,目前也不想回酒店,没有联系袁维。前者让他觉得空虚,后者让他觉得乏味。只想去他经常光顾的酒吧街。
走到街上,今天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路上的灯更明亮了,树上的彩灯闪烁着,行人脸上喜气洋洋。只是没有冲走刺骨的寒意。
原来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从国外回来,入职易健医院,自己真正开始独居,开始课题,开始健身,接触集团,认识了...这一年他做了很多事,但是似乎每一件事情都没有尽兴。
一如往常,时间尚早,one plus还是一副清吧的样子,暖暖的酒香在空气中飘荡。易霄在吧台落座,点了一杯highball。调酒师轻轻按了铃,示意他。易霄端起酒杯就往里逛。鲜少一个人来one plus,所以显得百无聊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