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再次张口,秦医的声音小了很多,但在秦救耳里像是连接着火药的引线,一点点地烧着,向着燃爆不断逼近,“你高中的时候和我说了你不是啊……”
秦救闭了闭眼,想起了高二的某天,一个温暖和煦的下午,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一动不动,听着里面传出来的交谈声。
“你们班的秦救被一个男生表白了吧?”
“你都听说了?”
“你最好和他聊聊,现在的小孩价值观还不成熟,很容易被带偏,我也不是说同性恋怎么样,只是这个年纪不懂事,容易一时冲动或者图个新鲜就被带进去了,我看你们班秦救人也挺闷的,说不定就……反正你最好和他交流一下,他成绩好,人也很懂事。”
“越懂事说明越无孔不入,我还是和他家里人说一声吧,他姐姐还是我学生呢……”
阳光从头顶倾泻,白花花地淌了一地,白色纱雾般无可阻挡地缠绕在他躯体的每一处,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这清澈的明媚里。
他转过身,一脚踩住了阳光,留下一串串漆黑的脚印。
阳光在记忆里灿烂到刺眼,遮住了画面的许多角落,秦救从回忆中醒来,睁眼时,面前的是九月末北京的傍晚,沉郁的昏暗。
原来不管是从以前到现在还是从白日到夜晚,他都不会被包容。
“我找他,”秦医再一次举起了手机,如果不是因为这句话,秦救都以为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妈妈有他的电话号码。”
一声不算重的拍打,秦医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她顿时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掉在地上的手机,然后再慢慢地抬起下巴,看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秦救。
秦救从小到大,都没有在任何意义上对家里人动过手。
别说动手,连高声喊的次数都少之又少,不管是爷爷还是姐姐的责备,他唯一对待的方式就是低首沉默。
秦医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好像刚刚秦救不是扇掉了她的手,而是捅了她一刀。
“别找他,”秦救握着刚刚扬起的手,指甲抠进了手心,哀求般地说,“姐姐,你想怎么样都行,别找他。”
“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秦医扬起自己湿润的脸庞,“高中那次,我也说要找那个男生聊聊,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我也没找他,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你,你明明知道,从小到大,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吓唬吓唬你。”
让秦医痛苦的事情不是秦救扇掉她的手,而是她看见秦救抬手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她这个听话了大半辈子的弟弟,这次是要叛逆到底了。
他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男人。
“你就那么喜欢他?爷爷和妈妈会怎么想你知道吗?你还顾不顾他们了!”
“顾,”秦救小幅度地,一下又一下地点头,“我顾,爷爷和妈那边……”
没有关严实的房门传来一声摩擦地板的吱呀,秦救扭头看去,祝心兰站在门口,面色苍白眼神涣散,贴在耳边的手机屏幕正闪着通话的亮光,正用一只手费力地撑着门框,呆滞地望着门内,嘴里喃喃地唤着:“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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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的十点多是寝室除了睡觉之外最安静的时候,南宫洋为了最后一个阶段的冲刺照旧和方晚结伴在图书馆啃书,不打算考研的王启河靠在新买的吊椅上悠哉地刷着手机,突然刷到了一条微博,一下坐直身体,朝杜予声不断地晃着手:“予声哥哥予声哥哥!”
“哎哎哎。”杜予声也低着头看手机,嘴里敷衍地应着。
“你喜欢的那个民谣女歌手和她女朋友分手了!”王启河喊道。
杜予声愣了一下,抬起头:“分手了?”
“是啊!你看,这明晃晃地写着呢,什么什么……”
“停,一会儿我自己看。”杜予声打住他。
王启河有些好奇地往他那边探了探身子:“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在意?你干什么呢?”
“联系咱舅呢,刚刚打电话他没接,现在发消息也不回。”杜予声啧了一声。
“真是稀罕,亲舅居然不回你?”王启河说,“要不你再打一个?”
杜予声摇摇头:“他可能在忙着照顾他爷爷和他妈妈,我就不打扰了,他家里人重要。”
“也是,”王启河点点头,“还是你明白事理。”
杜予声叹了口气。
哪有什么明不明白,只是在不在意而已。
他出神地盯着自己发过去的一大串聊天气泡,上面几乎说尽了了他这天干得所有事情,连厕所没纸都说了一嘴。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有些没话找话地又发了一条:【她俩分手了,你知道吗?】
他坐在位置上等了半天,等来了对面的一片安静。
作者有话说:
“生命中最善良的时光,就像是水一样明亮,记忆里总有人坐在身旁,抚摸着我枯萎的肩膀,对我说红色不该遗忘,温度不迷茫方向不倔强。”——《茶底世界》丢火车乐队
比心
第49章 茶底世界(二)
床头的花篮换了新的,比昨天的那篮更加锦簇茂盛,上面还扎着红色的飘带,花篮边放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几只色泽明亮的橘子,画面鲜艳到和苍白布景的病房有些格格不入。
秦救站在床头前,俯视着老人已经松垮的面孔,外面医生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地钻进耳朵,如蚁虫在啃食自己的耳膜,再钻进大脑吸食自己的脑浆,吸得他整个大脑嗡嗡作响。
“都说了老人现在的这个情况不能受刺激,大声说话都听不得的,幸好这次只是短暂性脑缺血发作,那下次呢?老人家本来就有高血压,加上他的病……”
秦救双手掩住自己的脸,贴着满是石灰的墙壁滑了下来,蹲在墙根的阴影里。
手机又轻轻地震动了一下,隔着衣服几乎感觉不到,好像在暗示着发信人的小心翼翼与揣揣不安。
他划开屏幕,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现在,他的手机页面依旧停留在最熟悉的对话框里。
此时左侧多了一条新的消息,发送时间大约在半分钟前:【早安】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指移到输入框内,刚点下弹出来的九宫格键盘,秦医在外面喊了一声:“秦救!”
手下意识地就摁下了锁定键,屏幕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秦救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再也没勇气重新让屏幕亮起来了。
秦医正站在在外面,头发重新梳得干净整洁,用发夹高高地盘起来,碎发全部一丝不苟地贴在头皮上,耳朵上还挂着口罩。
“妈起了,你去买点热的。”秦医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步履匆匆的样子,应该是要去做手术。
秦医的背影挺得笔直,但秦救心里清楚她已经一夜没合眼了,她一直奔波在家里的两个病人之间,还要抽空搭理一下宛如幽魂般游荡着的自己。
秦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傻子。
医院外的一圈商铺最多的就是各种早点摊,几家面馆挨着几家包子店,一路过去都是热乎的香味,偶有零散两家寿衣店和扎花圈的夹杂在最边上的角落里。
祝心兰最喜欢的一家豆汁店已经开了二十多年,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瘦子,手艺好,做出来的豆汁不像别家清汤寡水的稀,是那种起沫的稠,他家店面旧但是牌子老,在那一块都很有名,人也算老实本分,但喜欢龇着一口大黄牙地嘴碎。
“哟,今儿咋是你来?你妈呢?”大黄牙挺稀罕地问。
“病了。”秦救言简意赅。
“这以往病了也都亲自来啊!”大黄牙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一边倒豆汁,“听说你爷爷,秦老,昨个夜里差点过去了,是不?”
一口气猛地提到胸口,秦救夺过豆汁,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干你屁事。”
那大黄牙见了鬼一般地愣住了,半张着嘴看着秦救,吐出一个带着惊吓的“哟?”
秦救没多给他一个眼神转过身,大黄牙这才反应过来,冲着他的背影嚷嚷道:“吃火药了吧这是?和我翻扯个什么劲儿?问问这地界谁不知道你爷昨晚……”
秦救一转头,猛地一脚踹翻在大黄牙店里空着的桌子,本来就已经有些腐朽的木桌瞬间裂成两半,木头渣子在空气里飞溅,上面的筷子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我爷爷怎么了?你他妈说说,我爷爷怎么了!”
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来拦秦救,生怕秦救一个没忍住把对方那几颗碍眼的黄牙打碎了。
对方显然也知道怕了,把一口黄牙严严实实地藏在厚厚的嘴唇下面。
大黄牙没了动静,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哎哟,今儿是咋了?这孩子一直脾气挺好啊?”
“家里人都病了,换谁谁不烦?”
“得,今儿黄牙板可是撞枪口上了。”
“那话说的真对,平日里看上去最闷声不响的,发起火来最吓人。”
秦救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票拍在另一张桌子上,冷冷道:“桌子钱。”
大黄牙表情惊惶地连连点头,生怕他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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