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度出现在店里,那人已经变了样,跟其他那些喝完台北一圈已无处可去,又重新回到 MELODY 的老鬼一样,成了个没行情的冤大头,总是带着在别间店里刚认识的小弟弟来续摊。小弟弟反正都是跟着白吃白喝,还有点良心的,趁周董醉茫的时分就偷偷走人,过分一点的干脆开始跟别人勾搭,与更想吃的菜回家。总之,最后都是丢下周董一个人。
对周董的过世,老七随着客人的七嘴八舌淡淡帮几句腔,不能说得更多。后来这些年,老七就看着周董这样的落空一再上演,他爱莫能助。他怀疑那人是存心想喝死的。因为已经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找不到他要的爱——他一直还是不知道要怎样去爱。
男人都是天生的猎人,有时你得把自己装成迟缓的猎物,等人家来靠近。
(或许应该教教他的……)
随即老七便跟自己下令停止这样的多愁善感。多年前一夜夫妻的插曲,早就不足挂齿,如今动了这样的善念又有什么意义?
很多事根本不能教的,只能凭个人的慧根与造化。
如果说,客人来店里都戴上固定的假面;同样地,客人们对老七的所知也永远隔着一个吧台的距离。
没人看得出来,老七在斟酒谈笑间用了多少心思,他那双看似慵懒无神的眼睛,事实上把他们观察得多入微。
更没人见过,上班时一身皮衣与链环的 Andy,成了短裤汗衫的老七是什么模样。
*
清理好了吧台,关掉了空调,老七这时走到门边,把店门拉开一道口,再用一把高脚椅挡着,室内闷了一晚的烟味立刻开始流散。
外头的天还是暗的,雨仍在下,斜对面的便利商店是整条巷里最明亮的地方。老七偷瞄了一下店里大夜班的工读生,正蹲在地上整理货架。
还是同一个人。也不晓得那年轻人几岁了,已经做了三四年有了吧?永远都是大夜班,头发长得遮头盖脸的一个颓废派,看来已经把打工当成了正职。
老七有时关店后会去他们店里,买个茶叶蛋加一个饭团当早餐。两人打招呼的方式多年来也一成不变。老七会先说,快下班了喔。对方就回,生意好吗?好像鸡同鸭讲,却也成为另一种家常。
这条巷子在三十年前还多半是公寓住家。MELODY 的地点就是老三用自家老房子的一楼改建的。老三死后,房子留给了情人,但遗嘱言明要让 MELODY 继续经营,除非老七决定歇手。
老三的情人命大,没染上老三的不治之症,那时有人背后就说八成两人早就貌合神离,几年都没做那件事了吧?没多久那人就移民去了美国,一年回来一次收租。看着附近的一楼也都纷纷成了酒吧商店,那家伙曾私下到处打听这一带的房租,然后用听起来关心的口吻不时总爱问老七,怎么还不退休?这行饭能吃几年呢?得早早有什么其他打算才好哪……
老七知道,如果他歇业,把这小店租给别人,价格可以翻一倍。是他老七在这陋巷里守了二十年,才等到地价房租涨到今天的局面。换作老三的那个情人,当年一定等不及早脱手了。老七当然听懂了对方的盘算。就算是为了老三吧,老七决定让对方再继续苦等个几年也好。
二十五年了,这巷子里的景气几起几落,老七都记忆犹新。八?年代末清一色仍是日式粉味吧天下,九?年代经济一片大好,房租就是从那时起每年一跳。同志店大举进驻则要等到二???年之后,手机网路一红,想拉拢年轻客群的那几家立刻中弹。做日本人生意的酒店,如果走的是高价位,也因为高铁一完工,日籍工程师纷纷回国而一路生意下滑。
奇怪的是,一家关了马上有另一家接手,仿佛一年四季总有长不完的新鲜寂寞,等待着被收成。
早些年,每逢有新店开幕,不管走的什么路线,老板都会过来打声招呼。大家彼此照应也是应该,像是总会遇到半夜里洋酒缺货,需要别家支持的时候。如今那些老店几乎都转手了,新的经营者早没有老一辈的礼数,老七跟新邻居已经都没什么来往。有时看到店面又重新顶让改装,光从新店招牌根本看不出,到底做的是哪一门生意。
也许是日式酒廊,也可能是女同志店,甚至是鸭店。最近老七还听说,有家同志店过了凌晨四点后不打烊,公关弟弟们继续留下,专做下班后的酒店小姐生意。只能说业绩越来越难拼,大家花招尽出,颠鸾倒凤成了新潮流。
有一回打烊后,在超商里老七意外碰见附近一家酒店的第三性公关们下班。一次四五个出笼,两两手挽着手,婀娜嬉笑地迈进了巷子,个个踩着六寸高跟鞋,顶着假发浓妆,一进店便在货架间奔来跑去。结账时,自然也不会放过那个大夜工读生,几个人轮番上阵把他好好调戏了一番:晚上都不用陪女朋友喔?你看我们哪一个比较美?有空来我们店里坐坐啊,我们的服务很好哟!
面对着这几位不知是醉了还是嗑了药,状况非常 high 的“小姐”,工读生一概还是挂着他那副带着距离的微笑,牛头不对马嘴地应答:三明治第二件六折,牛奶要加热吗?
等那群莺莺燕燕终于离开之后,老七问那工读生:嗳,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店是做哪种生意?
工读生头都没抬,边找钱边丢出了一句:还不都一样。
都一样吗?一样堕落?一样虚假?还是一样的令人欷歔?老七不明白他说的“一样”究竟是指什么?听那口气,七条通这些店里进进出出的人对他来说,好像是另一个星球的事似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也没有兴趣了解。只能怪自己多嘴一问,问出了这样令人错愕的答案。
是啊,都一样,都是为了讨生活——
收起工读生递上的零钱,老七临去前只得讪讪地替自己这样解嘲。
*
其实,第一眼看到那群扮装佳丽走进来的时候,老七立刻想到的是汤哥。
一直想进歌坛却始终碰壁的汤哥,还被人骗过上百万说要帮他出唱片。当年就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好几的人还会信这种骗乡下小姑娘的伎俩。这人死心眼又固执,四十多岁仍不肯罢休,最后扮起女装模仿艺人,才总算让他圆了多年的舞台梦。
只是,明明是 1 号哥,常做女装扮难道不怕自毁身价吗?
虽然心里也清楚,模仿秀跟变装癖不相干,但是汤哥有时在下了节目后,没换装就跑来了店里,老七还是会摆出张臭脸。那回被打成脑震荡,不就是因为穿着女装在路边招计程车时,莫名其妙挨了机车暴走族的一记闷棍?
汤哥问他:客人穿这样你就不服务了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就是看不起我的工作。
老七也气了:你就是这样,所以到现在都没男人!
好好笑,这个话还轮不到你来说我吧?你自己呢?
没男人总得有事业,你这样唱下去能唱出什么名堂你告诉我?
汤哥对他的唠叨完全不放在心上,最后总是把白眼一翻,给他一个红唇飞吻,让他哭笑不得。
最早认识的汤哥,那时还是某当红编舞师旗下的团员。
电视综艺节目的盛世,每家电视台少说都开了六七个规模不等的歌唱节目,自然少不了舞群的搭配。餐厅秀也正当红,东王、太阳城、狄斯角、巴沥史⑤……档档高朋满座,舞群们配合不同的艺人,一个晚上赶个好几场都是常有的事。想来汤哥能把几个当年的天后揣摩得颇为神似,定是那些年实地近距观察舞台秀的心得。
那些年汤哥很风光,是舞群里的小队长。阿汤哥阿汤哥,底下的小咖都这样叫。
老七当然心里知道汤哥那时很喜欢自己。
只是老七年轻时,想追他的人也不少,汤哥却总是嬉皮笑脸地,追得不顶认真。事后老七很难回头假设,如果汤哥真的认真追求了呢?
年轻时哪个不是把皮相摆第一?汤哥的长相在老七的评比中只能算尚可,优点是腿长,跳舞好看,但是整个人真可用瘦骨嶙峋形容。老七一直希望的是能交到一个上班族,因为从 TEN 的时期开始,他就看多了这些有明星梦的人,对过于打扮的男生总会迟疑。这一迟疑,两个人就只剩下做姐妹的份。
年轻的那些年,老七的几段恋情也都短暂,一直要到三十岁时,老七才第一次认真了——恐怕至今仍是他此生的挚爱,还是一个公立大学的毕业生呢——结果四年多的感情最后以不了了之收场,让他痛了好几年。
汤哥总骂他傻,现在分手还有机会找下一个,有没有想过,天长地久的意思就是看着身边的男人老成又秃又脏的德性?还咽得下去吗?
汤哥嘴里嚷嚷得比谁都嚣张,但是认识他那么久,老七看穿他对感情其实没啥安全感,总是跟人约会没几次,还没真正进入状况就跟对方掰了,不是嫌这个太老土,就是笑那个的尺寸太儿童。老七不是没在心里猜测过,会不会汤哥只是惯爱在他面前装坚强,为了掩饰其实对他仍然在意?
老七的生日汤哥每年都记得,又是花又是蛋糕的,送到 MELODY 来帮他庆生,还带领着吧台前的客人一起唱生日快乐歌。趁他吹熄蜡烛的时候,汤哥总是会在他颊上印上久久一吻。老七说不上来那年度之吻中掺杂了些什么。是依恋吗?是失望吗?还是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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