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是一般会来买东西的顾客。没什么交谈。
平常我交班后,他一定已经关店了,可是今天早上我却看到店招的霓虹灯还亮着。
大概快五点的时候我有看到他在打扫,他还说关店后会来找我订年菜,结果他也没出现。
所以看到霓虹灯一直还亮着,我就觉得可能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进店里看看。
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吧?我刚发现他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还睁开过一次眼睛,大概把我认作别人了吧,叫了一个名字,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警察大哥,这是你们的管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家店是做什么生意的吧?我只是个超商工读生,平常都尽量不惹事,在这一区大夜班不好做,常有喝醉的客人闹事——
那倒没有,他们店里进出的人不会。没——没有看见其他人,现场就只有我。
我吗?做了四年了——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喂?小闵,你到家了喔?我跟你说,出了点事情——不是我,是 MELODY 的老板,没错对面那家——不用担心,详细情形晚点我再跟你说,掰。
对不起,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我只是报个案也需要跟你们回去吗?
可是我才结束八个小时的大夜班很困了耶,警察大哥……
第4章 重 逢
那些教人难以置信的事,却经常被孤独的人碰上。
——萨特,The Nausea
大三要升大四,成绩总在勉强应付的及格边缘,没有兴趣的科系读得没有一点起色,出现在社团的时间比在教室多。在学校成了幽灵人口,只有期中考期末考一定会出现,其他时候全看当天的心情。晚上从没在念书,忙着跑几家民歌西餐厅驻唱。失眠已经成了固定作息的一部分,早上的课爬不起来是正常,就这样颠紊混乱地又混完了一个学期。
漫长的暑假才刚开始。
英式庞克摇滚初萌即已让全球为之疯狂的年份,在亚热带的这个小岛上,这座阳光尚未被捷运开挖掀起的飞沙乌烟污染的城市中,位于民生东路上全台第一家“麦当劳”,在那年夏天,把一首乔治男孩的Do You Really Want to Hurt Me?播了又播。
极强的冷气,把阳光漂成霜气逼人的雾亮,冶艳如鬼哭的歌声一句句切裂了空气:真的真的你想要伤——害——我——吗?那声带听来仍未脱男生变声期的尴尬,却意外地充满了迷幻悲伤的气味。
我无法回答男孩的哀鸣,男孩唱出的正是我的焦虑与茫然。
总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离晚上驻唱开始还有一大段空白,如果没有被排到下午的练唱时段,又不想待在家里被母亲唠叨,就只好坐在冷气够强、装潢崭新的“麦当劳”临窗凝视街景。经济在起飞,这些舶来品牌的快餐店才刚开始在台北接二连三登陆,每一家雇用的都是漂亮且笑容可掬的大学生,成功打入台湾人的生活。在彼时洋烟洋酒进口车国际企业尚未大举进军的年代,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这些土包子都误以为快餐代表的是进步国家的现代化生活。尤其看着工作人员把时限内仍未售完的旧薯条毫不心疼地倒掉,更是令人对快餐的品质五体投地。一直得等到几年之后解严,观光签证首度开放,我们才会从返台游客口中得知真相。麦当劳在美国不过是廉价的粗食,流浪汉们习惯来店流连,顺便梳洗如厕或休憩。
不知其实也有不知的幸福。
就像不知几年后就会出现快餐爱情这种说法。不知校园民歌风潮即将结束,新浪潮电影只会是昙花一现。不知接下来三十年,这座岛将陷入无止境的政治斗争,淹没在群众叫嚣的口水里。一九八?年代的台北,那个虽然无知却自得其乐的年代,同样也如黎明一瞬那么短暂。
虽已隐隐感觉这世界与我之间的距离不断在扩大,但表面上我跟大家没有任何不同,一样抹上浪子膏,穿起高腰裤,挂着随身听,青春太满只好挥霍。骗过满室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潮男时女,更重要的是,也瞒过自己:我们聚窝在此,因为青春保鲜需要的就是得像这样的一个地方——干净明亮,有一点奢侈,有一点崇洋。
★
那天,我最先看见的是端了托盘从点餐柜台转过身的阿崇。
那人高三才从自然组转来我们社会组班上,同学一年不能算熟,毕业后自然就没再联络过。他与高中时的样子相差不大,仍然又黑又瘦。大热天里穿了全套一身的西装,让人不注意到也难。接着我的目光立刻转移到阿崇身旁的男生。他脱下的西装上衣抓在手里,另一只手的指间正夹着一截香烟(是的,那时候到处都没有禁烟)。那人骨节明显的手指,宽大手背上筋脉浮凸。卷起的袖口下,臂内侧清楚蜿蜒的血管像一条纠缠的绳。我的脑中突然发出讯号:这只手臂我认得。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阿崇对我说的。
“原来是你。”这是我对姚说的。
“小锺,好久不见。”
“你穿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姚的一脸痘疤已经大幅改善,换了一副雷朋著名的三角金边款眼镜,看上去比以前多了些书卷味。等他们过来同桌坐下,我才理解没有第一眼认出姚是为何。并不是对方的外貌真有那么大的改变,而是我的意识出现了跳针。
事实上,在认出阿崇前,我的目光原本停驻在柜台前一对西装笔挺的男生身上。
那一对男生其实就是姚瑞峰与丁崇光。原先姚的西装外套也是穿在身上的,然而我全然无意识姚在何时脱下了它。痴看着那两人背影的当下,有那么几秒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对穿着一致、体形相似的男性身影,之前从不曾让我有过眼花而不自知的神迷……
阿崇解释,这身打扮是他们在“国建会”担任接待人员的规定。
听到这么官方的名词,我诧异地几乎扑哧笑了出来。
他们那一周都住在当时还名叫“凯悦”的五星饭店,活动终于在刚刚下午落幕了。阿崇完全不察我的无动于衷,脸上仍是十分得意。接着又口沫横飞地描绘起这期的“国建会”规模之盛大,两三百位国外学者的接待工作何其吃重不易,主办单位挑选的又都是各校何等优秀之辈来担当重任。
“尤其那些校花级的美女如云,个个又漂亮又有头脑。”那人似乎有意加重最后这句的语气。
还真让塔罗牌说准了,姚不仅考上了一流的大学,读的还是当时尚不知在几年后会前途大好的资工系。阿崇念的则是与姚同校的国贸系。从高三同班一年留给我的印象中搜寻,阿崇下课没事就爱摊开报纸,喜欢与人讨论时事,他会乐于接触像“国建会”这样的政府活动我不惊讶,但是——姚瑞峰?
“你不知道瑞峰是我们学校代联会主席?”
“代联会?”
“小锺,你大学是念假的吗?”阿崇因为我的无知而笑了,“学生代表联合会,简称代联会。你们学校没有这样的组织吗?”
喔大概有吧。我回答得心不在焉,想到的只是每回学校举行晚会前,会来联络我出席表演的学生干部。大学里热衷学生会组织,还会积极出来竞选学生代表的,印象中不是法律系就是政治系学生,我一时无法将他们与记忆中的姚瑞峰联想在一起。在报告完近况后,三人一时也找不到适当的话题,所以接下来阿崇显然高估了我的时事常识,把岛内政治新闻综览当成了谈天资料——蒋经国这一任快到期了,你们看明年他会找谁做副手?应该就是孙运璇了对吧?如果下一任的“副总统”是孙运璇,他就是接班人,两蒋时代终于要结束了,你们怎么看?
反倒姚在一旁并不多话,一直到阿崇谈起他在《代联会通讯》这份学生报纸上刊了一篇《对美丽岛事件的重新省思》引发校方高度关切时,姚才突然打断这个话题,转过头问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无聊,来这里吹冷气。”我说。
“真是一点都没变。”
“所以你跟瑞峰高一时很熟喔?”阿崇问。
“你现在看起来很像青年才俊。”我说。
“我以前不像吗?”
姚笑了起来。直到这一刻,姚才终于露出了我记忆中那种带了点憨直的笑容。
姚的改变显然已不只是外貌,进了大学的他,与高一班上的那个留级生,若说是一对孪生兄弟也不奇怪。两人轮廓仿佛,但哥哥看起来多了弟弟所没有的冷静自信。
与他两人眼神相会的停格多了那么三秒,忘记是谁先转移了注视的目光。一旁的阿崇再次想加入谈话:“他高一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吗?那他是怎样的?”
我还没来得及搭话,姚便先恭喜我全台校园民歌大赛打入了决赛,又问起还有在驻唱吗?我难掩讶异,问姚怎么会知道我这些近况。
“这就是代联会主席在做的事啊,包打听。”姚说。
三两句话后,直觉又送来了讯号:姚的冷静似乎只是为了在努力掩饰。掩饰什么?是不开心?还是不耐烦?校庆园游会碰到时那副满不在乎到哪儿去了?“听他乱说,什么包打听!”阿崇终于取得了发言权,“因为瑞峰他马子也有去参加啦,不过没进决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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